女人一瘸一拐地走上了悬崖顶端。
她的衣物破碎如褴褛帷布,在高处的风中猎猎作响,随时都有可能被吹下去。
那是座从平地裂起、像伤口一样撕开的孤崖,高度约莫十多层楼,残垣断壁中,一条废弃高速公路斜插其间,像是战争遗下的尸体。
悬崖之下,怪物林立。亡灵、堕神、变异兽,密密麻麻,爬满视野。
有的睁大了全身的眼睛,有的把舌头伸到数楼高处,还有的高举骨刺般手臂伺机而动。
有一只像水蛭与人类混合的畸形体缓缓抬起半截身体,眼睛如海底鱼一样突起,血丝密布,涎液滴落在地面腐蚀出黑烟。它不是饿了,而是狂喜——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它已经很多年未曾目睹。
如他们所愿——
女人张开双臂,如学飞的鸟那样向前跃下。但她没有翅膀。
怪物群中爆发出骚动,有的尖叫,有的疯狂撕咬身边同类,却无一不仰头凝视她坠落的姿态。
她闭眼,放松了身体。
她感受到了彻彻底底的“空”——连脚下都什么都没有。
她试过葬身火海,醒来时只剩灰烬;
试过投身深海,醒来时身边只有浪声;
试过从某位神明的神坛上跳下去,落地时却只是碎了一只脚踝。
她甚至尝试过穿越至被时间禁锢的死寂带,结果被弹回原地,连空间坐标都不认可她的死亡申请。
每次她都失败了。
死亡对她而言,是如此渴望却无法触及的恩赐。
“这次……是第几次了?”
她望向天空,血红与灰色交织,和她的瞳孔一样荒凉。
她什么都不带,甚至连武器也没拿。
她想要的不是战斗,不是挣扎,而是纯粹地坠落。
风从耳边擦过时,她想起一件事。
某一世,有人为她造了一副翅膀。
她从高塔跳下,那人笑着在下面说:“飞吧,你不属于地面。”
结果是翅膀融成铁渣,她摔进岩浆,还带着那人。
在意识将散那一瞬,她看到脚下的世界被甩远,悬崖正飞快离她而去。
紫发的身影,在血色天空中坠落。
她闭上了眼,等待痛苦降临。
……
“……有个漂亮女人从悬崖跳下来了。”
廖偏安眯着眼,踩下了油门。
敞篷吉普在废墟中疾驰,朝着断崖的方向改道。
他视力很好,远远看清了那个即将坠入怪物堆中的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出头,却有种古老的气质——像是从战争年代的残影中走出来的。她的瞳色是深红的,在阳光下几近发光。
她若是直接摔下去,死不掉也只会被那些怪物分食成碎片。
廖偏安踩紧油门,借助翘起的路肩抬升车头,让吉普跃入空中。
抛物线与垂直坠落在空中交汇。
——慢了半秒。
“噗啊啊啊——”
他从大腿到肚子像是被斧子劈开,喷出一口血。
但还是勉强稳住车身,把她接住。
“……要死了……”
他骂了句,把方向盘拉正,继续加速逃离怪物群。
怪物们的嘶吼声还在后方,似乎对这场“坠落被截走”的戏码极为不满,有的甚至撕裂了同伴的皮肉泄愤。
但它们没有真的放弃。
有几只速度快的,已经越过废墟坡道,跳上断桥残段,朝这边飞扑而来。它们的动作不像爬,而像扭动的虫体,每一节关节都能裂开牙口。
“……为什么要救我?”
她坐在他腿上,侧身靠着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尖刮着耳膜。
他侧脸一看,愣了一下。
她的衣服破旧得不合时宜,皮肤却像是陶瓷雕出来的,冷、白、漂亮得过分。
她坐得不远不近,呼吸若有若无,有股像栀子花一样的淡香。
廖偏安第一反应是尴尬,第二反应是疼——大腿遭受撞击尚未缓过来。
第三反应,是热。
她的身体轻盈却柔韧,贴着他时,能感受到腿部肌肉线条的张力。不是锻炼过度的肌肉感,而是一种刚刚好能撑起身体重量的匀称之美。
那种触感不像常人的体温,更像温热陶瓷,光滑、细密,甚至带着一点高处寒风下的冰凉。
她的肩胛线在轻微起伏,腰部收得很紧,侧坐时一条腿压着他,一条腿微弯,落地,却完全不妨碍她保持平衡。
那是一种极致克制的肉体美。既非柔弱,也非煽情,而是让人本能地在第一眼后——不敢移开视线。
他的鼻腔中充满了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却和普通香水不同。那种香是贴在她皮肤下,像是从血液里蒸出来的。
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过于疲惫,还是她的气味和气息,让他的大脑短暂熄火了几秒。
……然后她开口。
“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声音比香味还轻,却像一道暗潮,从他耳廓掠到心脏。
他被这句话问住了。
不只是因为语气奇怪,而是因为——
她的眼神仿佛早已见过无数次死亡。
“漂亮。”他答得很干脆。
“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是想死。”
她沉默了几秒。
像是对这句答案不满意,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证据。
车轮碾过不平的地面,两人撞得更近了一些。
一时间,他甚至感觉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几乎像死亡一样熟悉的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答。
只是转过头,眼神落在越来越近的城镇废墟上。
吉普车还在加速,怪物们仍旧穷追不舍。
但空气却仿佛变得沉静,连风声也断裂了。
她依旧没有回答。
只是在车速完全拉满时,突然抬起头,视线穿越远处荒楼。
下一秒,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压迫感”从她身体中一闪而过。
不是异能。
也不是杀意。
那是类似神明的威压,一种凌驾于生死之上的存在感,只一瞬,便让廖偏安的脊椎一阵冰冷。
“斯卡哈。”
然后,她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下头,捋了捋头发。
那只手指微微发抖。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解释。
但他隐约知道。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需要救助”的普通人。
那双眼睛,在落日余晖中,像是燃烧的灰烬——正在等待下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