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并不安静。
尽管它是中部区域少有的重点防御城镇，外围布满异能封锁墙和自动炮塔，内部却依然处处传来喧闹与动荡。
广播站反复播报着最新通告：“注意，南区第七防线刚刚发生一起小规模异能暴走事件，请所有登记异能者立即检查自身状态……”
廖偏安驾驶着吉普缓缓驶过东区街道，城市光影从挡风玻璃上滑过。车窗外，是铁皮搭建的难民市场、灰布帐篷撑出的急救站，还有排队维持秩序的自动步兵和机械犬。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女人。
她把破烂的外套拢得紧一些，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梢也被风沙吹得打结，但那张脸依旧像瓷器一样，安静、细致、冷淡。
“别乱看。”他咕哝了一句，把目光移开，“你这张脸在这城里太显眼。”
“为什么？”她偏头问。
“因为没人会在末世里还长成你这样的。”
她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街道尽头是江城中央塔楼，一面巨大的金属板上镌刻着城市的口号：
【人类在此不死，意志不灭。】
斯卡哈望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她忽然开口：“这句话……是模仿影之国的壁铭。”
“什么？”
“没什么。”她轻声道，把那句话压在心底。
他们抵达了一栋灰色的高层残楼，那是廖偏安的住所，位于江城东三层居民区。
整栋楼表面有着被修复过的痕迹，楼顶架设着简易电力站和防御塔，门禁系统早已坏死，只靠一道厚重的铁门作为遮掩。
“我家到了。”他说道，然后扭头看她，“你打算怎么住？”
“你愿意让我留下来？”
“先说好，我家不大，也没床给你睡。”
“地板可以。”
“我没床，你不要以为我住得多好。”
他摇头苦笑，把车熄了火。
两人上楼时经过几个邻居，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在楼道里抽烟，看了他们一眼，吐出个烟圈：“小廖，这姑娘不登记身份，你自己兜着啊。”
“知道了。”廖偏安敷衍道。
女主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扫了那老者一眼，对方却莫名一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旧事，连忙低头不语。
门一打开，是一间三十平米不到的单人公寓，陈设简陋却干净，最显眼的是墙角堆满的血包和急救器械，旁边还摆着一个老旧但仍运作的冷藏箱，上面贴满了各类急救符号；角落里斜靠着一把干涸血痕斑驳的长枪。
“你自己采的血？”斯卡哈盯着那些血包问。
“部分。”他挠了挠头，“异能消耗大，得备着。”
斯卡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活得真辛苦。”
“这年头谁活着不辛苦。”
她走进去，没客气，径直在窗边坐下，望着江城的天际线。
“这里，有你的气味，靠着很舒服。”
廖偏安“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去烧水。”
厨房只有一个便携加热炉，插上电后发出滋滋的响声。
斯卡哈环顾四周，像是在熟悉这个被尘世遗忘的角落。
墙上挂着一块泛黄的照片，那是廖偏安十多岁时的合影。他和一群穿着战斗制服的年轻人笑得很大声，背景是一块写着“第九侦察连”的破旗。
她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问道：“你还相信人类会赢吗？”
“没想过。”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可能……不想输吧，而且感觉还想试着有一些更好的生活。”
十分钟后。
一壶热水，一包干粮。
一个沉默的男人，一个沉默的女人。
末日下的一顿无言晚饭，在不明身份的暧昧与危险中，悄然展开。
她没有表现出饥饿，动作极轻地咬着干粮的一角，似乎只是出于礼节。
“这算是你第一次住进人类的屋子吗？”他忽然问。
“不是第一次。”她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汽，“但很久没有了。”
“多久？”
她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窗外有警笛远远响起，有人喊着“南侧防线告急——准备二级封锁”，风里夹杂着火药味和电磁的嘶鸣声。
世界从未真正平静。
屋内却短暂静好。
她喝完最后一口水，轻轻将杯子放下。
“现在只能用这个煮水？”她问。
“还有太阳能灶和明火，但明火太招怪。”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以前……有过家吗？”他突然问。
她抬头，眼神在暮色中稍稍柔和：“有过，但都不长。”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暂时的家。”
斯卡哈没有立刻回答。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警笛声变得急促，天空中亮起一道蓝白色的光柱，是江城异能塔发出的干扰波动信号。
街区下方，一小队异能者全副武装奔向防线方向，有几个身形明显不同——其中一个，身后浮现出六根脊椎状光柱，那是国家异能部的“变形系高阶者”。
廖偏安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
“每年死几批，每年补几批。”他说，“这些年招新年纪越来越小。”
“你不回去并肩作战吗？”
“我退役那天，就发誓不再回第一防线。”
斯卡哈静静地听着，突然问：“你那时候，是怎么受伤退役的？”
“我炸塌了一整条通道，把怪物连同自己埋进去。”他咧嘴一笑，“结果没死，成了典型。”
她没有笑，只是将视线落在他胸口隐隐泛红的伤痕上，通过灵视甚至能看到全身上下包括骨头的各种旧伤和后遗症。
“你的血，还在燃烧。”
他愣住。
“别太逞能了。”她忽然轻声说，“你其实还有很多成长空间的。”
“你看出我的异能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闭上眼，坐在窗边不再说话。
片刻后，街区下方的异能警戒光带突然剧烈跳动，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气息，自远方城墙边悄然浮现。
斯卡哈的睫毛轻轻一颤。
她梦见了影之国碎裂的大门。
梦见了血泊与呼唤。
风从窗口吹进来，掀起几页泛黄的任务手册，房间短暂地亮了一下。
她的眼睫微动，像是随时都会睁开，却又沉入梦中。墙角的冷藏箱发出轻微的嗡鸣，维持着一份异样的平静。
楼下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步枪连射声，夹杂着异能震荡器轰鸣。“他们动用了震荡弹。”廖偏安喃喃。
斯卡哈没有睁眼，却在梦中呢喃出一句模糊的词：“……门。”
廖偏安愣住，望着她那微动的唇线。
“你说什么？”他轻声追问，却没得到回应。
窗外，江城之夜短暂的进入了警戒模式，远方的天空映出微弱的蓝光，如深海浮动的警示灯。
“到底去哪了，刚刚还检测到危险的波动，怎么一瞬间就没了。”巡查人员发出抱怨，开始对监测机器产生信任危机。
而在那片光芒最远的边缘，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缝，仅仅是张开了一瞬，便快速闭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