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传来瀑布般轰鸣的水声。
凯瑟攥着粗粝的亚麻毛巾，在脸上反复擦拭。
昨夜那个缠绕不去的梦境，即便水流冲刷着脸颊，那些画面仍在意识深处疯狂生长，他猛地捧起冷水泼向脸庞。
蒸腾的水雾中，铜镜映出他微微泛红的面庞。凯瑟眯起眼睛凑近镜面，忽然发现自己的皮肤竟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他迟疑地伸出食指，指尖触到脸颊的瞬间，惊觉触感如同触摸新生的丝绸，又似掠过被晨露浸润的花瓣。
”我以前...皮肤真有这么滑吗？”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肌肤。
作为常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军团长，他的手掌布满老茧，铠甲缝隙里还嵌着未洗净的硝烟，这样吹弹可破的肤质，对日晒雨淋的军人而言，简直像是女神降下的神迹。
但凯瑟很快摇了摇头，将疑惑抛诸脑后。
他利落地扣上那副刻满战功的黑铁铠甲，金属甲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肩甲上镶嵌的红宝石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这身重达三十斤的战甲，对于平日的凯瑟来说，应该是游刃有余的，但此刻却莫名压得他肩颈发沉，每一次抬手都像拖着无形的锁链。
穿过青石铺就的街巷时。
“凯瑟哥哥早安！好久不见！”奶声奶气的呼喊突然从街角传来。扎着歪歪扭扭发髻的小阳挣脱老妇人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鹿般扑过来，发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早啊，小阳，今天一样要听婆婆的话哦。”凯瑟蹲下身，带着凉意的金属护手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顶。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千百遍，战争前的每个清晨，他都会在这条巷子里，听着孩童的欢笑、闻着面包房飘来的麦香走向军营。
“嗯嗯！长大后我要成为像凯瑟哥哥一样厉害的军人！”小阳仰起脸，眼睛亮得像盛着星星。话音未落，他突然“哎哟”一声跳开，脑袋上的呆毛都跟着颤动，“凯瑟哥哥你手臂的盔甲磕到我头发啦！”
“啊哈哈，对不住。”凯瑟慌忙收回手，护腕上雕刻的狮头狰狞地咧着嘴。他竖起大拇指，金属护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小阳可要加油，争取以后比哥哥更厉害！”可就在伸手的瞬间，他分明察觉到铠甲比往日沉重了几分，连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滞涩，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拖拽。
老妇人拄着枣木拐杖缓缓走来，脸上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好了小陌，不要打扰军团长大人工作了。”说着，她突然佝偻着背深深鞠躬，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感谢军团长大人为人类带来的和平，和对小阳的照顾，我一直告诉他视你为榜样。”
“请不要这样，这是我应份的！”凯瑟急忙上前搀扶，掌心触到老人干枯如树枝的手臂。转身离开时，他听见小阳奶声奶气的“再见哥哥！”，还有老妇人轻声的叮嘱：“小陌，要学习军团长大人的谦虚和真诚。”
穿过人声鼎沸的市区，沿途百姓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卖花少女将沾满露水的雏菊别在他肩甲上，铁匠铺的学徒红着脸递来刚烤好的麦饼，白发苍苍的老人们颤巍巍地双手合十。
凯瑟机械地挥手致意，铠甲缝隙里渗出的汗水却让他愈发烦躁——这副曾经轻若无物的战甲，此刻像座小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营地的青铜大门在面前缓缓开启时，浓烈的酒气裹挟着肉香扑面而来。
凯瑟皱起眉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醉倒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酒坛碎片散落在篝火余烬旁；几个士兵抱着琵琶，五音不全地唱着民谣，酒水顺着胡须滴落在染血的战袍上；还有人趴在长桌前大快朵颐，油腻的手指在军旗上抹出长长的污渍。
“咳咳！”凯瑟故意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般在营地回荡。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士兵齐刷刷转头，动作僵在原地。那个枕着酒坛酣睡的士兵“扑通”滚落在地，却仍迷迷糊糊地嘟囔：“军，军团长大...大人晚?呃...早...早上好....”
“你们有没有搞错！”凯瑟沉下脸。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偷偷踢开脚边的酒坛，有人慌忙整理歪斜的头盔，营地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知道错没有？”他的声音像出鞘的利剑般划破空气。
“知....知道了!”众人齐声回答，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哪里错了?”
士兵们支支吾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气氛凝滞到极点时，凯瑟突然嘴角上扬：“错在居然没有给我准备酒！”
新兵蛋子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勺就挨了老兵重重一击。“哎哟！队，队长？”他委屈地捂着头，却听见老兵暴喝：“还不赶紧去备酒给军团长大人！”
刹那间，欢呼声冲破云霄。“军团长万岁！”凯瑟被士兵们高高抛起。
金属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他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突然想起那个诡异的梦境——漫天血雾中，同样有人这样欢呼着将他托起，却在下一秒将利刃刺进他的后背。
“啊哈哈！好了，好了！盔甲不重吗？”凯瑟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笑着叫停。一个满脸通红的士兵喘着粗气大喊：“回军团长!非常重!我手指都肿了！”
*....去教堂治疗一下。”凯瑟无奈地摇头，却听见那士兵欢呼着跑开：“好耶！又能见艾琳诺女神了～”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申诉”声响彻营地。
“什么？不公平！军团长大人，我刚刚举你的时候，磕到手指甲了，现在发炎了，可不可以....”
“我也是！”
“me too!”
看着这群嬉皮笑脸的士兵，凯瑟又好气又好笑。“去吧....”他挥了挥手，铠甲的重量却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我这是培养了一群舔狗？”
他在心底自嘲，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笑容渐渐凝固——战后的松懈如瘟疫般蔓延，作为军团长，他必须尽快敲响警钟。
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闷响打破了喧闹。新兵铁牛芽涨红着脸，双手死死托着一人高的橡木酒桶，摇摇晃晃地走来。
酒桶表面还沾着新鲜的木屑，显然是刚从酒窖搬来的。“军团长大人！你....你的酒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天呐!快放下，这么重的大酒桶，你居然双手托了过来！”凯瑟快步上前，触到酒桶的瞬间，感受到少年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那是拼命用力留下的灼痛。
“呼....呼....没没事的军团长！我...我一直力大无穷！”铁牛芽倔强地挺直脊背，胸膛剧烈起伏。凯瑟倒了杯酒递过去，却见少年慌忙后退半步，双手在胸前摆成十字：“不用了大人！我...我不喝酒!”
清澈的眼神、不染酒气的衣襟、被酒桶勒出红痕却始终紧绷的脊背。凯瑟目光微闪，像发现稀世珍宝般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哦？你很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回军团长大人！我叫铁牛芽！”少年昂首挺胸，声音响亮得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铁牛芽？好特别的名字。”
“是...是的！我母亲说我小时候有一股牛劲，但又跟小嫩芽一样天真，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铁牛芽挠了挠头，耳尖泛起可爱的红晕。
凯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金属护手却在接触的瞬间微微停顿——这个看似憨厚的少年，此刻的眼神却像出鞘的长剑般锐利。“不错，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有机会我会提拔你的。”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却不知命运的丝线已悄然缠绕，眼前这个单纯的新兵，终将成为他日后野心路上最锋利的荆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