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晕染于天际这张无垠宣纸上的浓墨，其上唯一的点缀，是那被乱云与残存血气浸染成绯红的月华。
妙音阁深处，苏语嫣闺阁之内，一圈圈无形的涟漪于虚空中漾开，两道被月色勾勒出的绝色倩影踉跄而出，正是方才与仙灵纸人交换位置的苏语嫣与白弦雪。
闺房内幽月昙的花香依旧，静谧与平和的氛围一如往昔，似乎两人方才所经历的不过是南柯一梦，并不真切。
“师姐……”白弦雪那白玉雕琢般的软萌俏脸上，血色尽褪，气息亦是虚浮不定，呼唤声还带着些微颤。
苏语嫣刚一站稳，便立时回身扶住了师妹那摇摇欲坠的娇躯。
她清冷的明眸中，是那几乎要溢出的关切与疼惜：“弦雪，你怎么样？方才强行催动灵力布阵换影，没事吧？”
“我无事的，师姐。”白弦雪轻轻摇头，反手握住苏语嫣那微凉的柔荑，试图传递给她一丝暖意，让她安心，“倒是师姐你，以精血为我疗伤……”
苏语嫣看着白弦雪那略显苍白的唇色，心知她是在逞强。
无论是刻画传送灵阵，还是发动仙灵纸人替身术，对于一个刚承受元婴巅峰大妖一击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师妹的手背，正想让弦雪好生调息之时，床榻的方向，传来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苏语嫣的目光也不由的被这声音吸引，望向了那帷幔低垂的床榻。
夏青儿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秀眉紧蹙，那张清丽的面容上痛苦的印记未消，淡紫色的唇角，是一朵开在残雪上的鸢尾，令人惋惜。
许是感应到了二人的归来，又或是体内的妖毒在无声的折磨中达到了某个极点，夏青儿纤长的睫羽不禁颤动起来，在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起初，她眸中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茫然，直到苏语嫣与白弦雪的身影渐渐在她视野中清晰，记忆的洪流便如决堤的江水再一次冲垮了心中的防线。
霓云坊暗室中那地狱般的景象、林涵如那句残忍如刀的话语，再一次攫住了她的心神。
“晚月师妹……”
夏青儿喃喃自语，那双本该清亮有神的眸子，瞬间被无尽的悲恸所填满。
那不是师尊责罚时的委屈，亦非修行受挫时的不甘，而是万念俱灰的绝望。
她想起了师妹沈晚月初入山门时，那怯生生地躲在自己身后，又忍不住偷偷探出头来的好奇模样，想起了两人在共练一式剑法，因步调不一而相视失笑的夜晚，想起了师妹每次见到她时，那发自内心的、如春日暖阳般灿烂的、甜甜的笑容……
可这一切，都随着林涵如那一句轻飘飘的“坏掉了”，永远地……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蜷缩起来，双肩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如同一具只会呼吸，泪水不断从眼眸中流出的空壳。
夏青儿也顾不上自己那身中妖毒的身体了，捂住心口，不停的自责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若我当初……若我当初没有听师尊的话，执意随你一同下山……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
她再也说不下去，唯余哽咽和抽泣。
白弦雪见状，心头微恻，她与夏青儿虽无深交，此刻却从那份悲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青儿对师妹的珍视，与她对师姐的依赖和爱慕，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心中那点因师姐先前对青儿的亲密举动而生出的芥蒂，此刻也散去了不少。
白弦雪有些被触动了，她来到青儿的床沿边蹲下，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握住了青儿那有些冰凉的手，轻声柔语道：“青儿姑娘……你……莫要太过伤心了。都过去了，你若如此这般，想必……想必你师妹在天之灵，亦会痛心的。”
白弦雪的声音带着属于她的温柔，但这番安慰的话语，却终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青儿的哭声并未因此停止，反而愈发悲切。
苏语嫣微微一叹，来到青儿床沿边坐下，温柔地、一点一点地为夏青儿擦拭着脸颊上滑落的泪珠。
她并没有说什么空洞的慰藉之词，只是安静的看着。
苏语嫣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此刻竟也流露出复杂的、感同身受般的哀戚。
许久，待夏青儿的哭声渐歇，只剩下断续的抽泣时，苏语嫣才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语调，幽幽开口：
“青儿姑娘，我知你心中之痛。珍视之人逝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悔恨与无力感，是世间最恶毒的蛊虫，日日夜夜，一寸一寸，啃噬人的心魂。”
她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妙的安抚之力，竟真让夏青儿悲切的情绪平复了少许。
夏青儿抬起婆娑的泪眼，不解地看向苏语嫣，不明白这位仙子般的女子，为何能与她如此共情。
苏语嫣没有解释，只是那双真诚的眸子深处似乎也倒映着一个被血色浸染的、无法磨灭的过去。
“青儿姑娘，悲伤无法让逝者复生。活下来的人，要连同逝去的人一同活下去。你可明白？”
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夏青儿，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那语气中流露出的悲伤和悔恨以及无边的恨意，绝非作伪。
白弦雪在旁边默默看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姐话语中那份隐藏极深的痛楚，那是独属于她们月婵宗所有幸存之人共同的血与泪。
她心中一紧，看向夏青儿的目光也愈发柔和，多了一份同病相怜的凄然。
只是……当她看到师姐如此耐心地为另一个女子拭泪，用那般温柔的语调说话时，她心中又悄然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酸的、涩涩的情绪。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青锋的剑柄，那张娇俏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在苏语嫣的安抚下，夏青儿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连抽泣声都停止了。
也就在这时，一页虚幻的书册，悄然在苏语嫣眼前浮现。
【羁绊录】
「夏青儿好感度+27」
「当前羁绊等级：缘起(27/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