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梓惑闻言,唇角悄然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慢条斯理地将一枚白子拈在指尖把玩,一边等待着苏语嫣的落子,一边语调慵懒地反问道:“支取报酬?苏姑娘,你似乎忘了,如今是你客,我为主。”
“你有求于我,我却……未必需要你。能带我前往月婵宗的人,也并不是非你不可,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提前向我支取报酬呢?”
“我凭的,”苏语嫣的指尖随着话语落下第二枚黑子,在右上角针锋相对地一“挂”,棋风不改,杀气依旧,“是我知道公主殿下如今的处境,似乎并不太妙吧。云阳城这潭浑水,您搅得起,但未必就能全身而退。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不是么?”
苏语嫣抬眸,直视着姬梓惑,慢悠悠地补充道:“公主殿下,如今云阳城的三件诡事之一,那引入沉沦的‘浮生醉’茶饮,是你苦心孤诣的。”
“你如今可别跟我说,你对另外那汲取人生机的‘霓尘纱’和毁人魂魄的‘心症’毫无不知情。”
“语嫣不明白,你堂堂的一国公主,竟然会参与这么多祸国殃民的事,你说如果我将真相公之于众,你要如何自处呢?”
姬梓惑闻言,眼神依旧平静,神情也看不出太多的变化。她稳稳的落下第三子,棋风突然变得辛辣了起来,竟是以一记“夹击”反客为主,悍然对黑棋展开攻杀。
“咯咯咯……”她不加掩饰的轻笑了起来,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戏谑,“你说的这些就是你的筹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苏姑娘你也不过如此嘛。”
姬梓惑笑意不减,一字一顿地说道:“若论真正的把柄,我这里的,可比你的有趣多了。那日在醉仙茗,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那只不甚听话的小妖,可是称呼你为……‘完美的容器’呢。我应该,没有听错吧?月婵弟子?哦,不,或许我该称呼你……月婵圣女?”
“你!”白弦雪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向前踏出一步,凌厉的剑意就欲破鞘而出。
“弦雪,退下。”苏语嫣并未回头,声音不大,却带着她作为师姐的威严。
白弦雪咬了咬唇,终是收敛了气息,退回原位。
苏语嫣的反应却平静得出奇,神情未有丝毫波澜。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对“月婵圣女”的身份不置可否。
当她再抬眸时,清冷的凤眸中锋芒毕露,漾着一丝极具挑衅的冷笑。
“公主殿下可真是耳力过人啊。只是,你知道我是‘月婵圣女’又如何呢?我和普通的月婵弟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呢,只是师尊看我顺眼,顺便给了我这个称谓而已,并无什么大用。”
苏语嫣话锋一转,再度将话语的主动权巧妙夺回,“既然你提及那日的醉仙茗,语嫣倒是还有个疑问呢?”
“那尊不可一世的金翅大鹏妖,为何执意要以你的血,来开启那所谓的‘血兰筵祭’?他看你的眼神,似乎……是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呢?”
她的指尖随着话音落下,那枚黑子并未落在右上角那已然剑拔弩张的战场,而是稳稳的放在了棋盘的左上角,遥遥呼应着姬梓惑先前落下的那枚白子。
这一手“脱先”,与她方才的话锋如出一辙,竟是置自身的危局于不顾,反在公主的阵营中另辟了一处战场,瞬间便将满盘杀机尽数奉还。
姬梓惑深深地看了苏语嫣一眼,眸中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赞许。
“不愧是月婵圣女,果然有趣,任何一个细节你都没有放过呢。”
姬梓惑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落下一子,像是捕捉到了苏语嫣的死穴,她声音带上了几分惋惜与嘲弄:“只可惜,空有这般玲珑心思,却不能为自己的宗门复仇呢?”
苏语嫣闻言,亦是落下一子,巧妙的化解了危机,笑容愈发的冷了。
她悠然回敬道:“公主殿下又怎知,语嫣今日此举,不是在为宗门复仇呢?倒是公主,机关算尽,可别到头来,反为她人做了嫁衣。”
两人言语间的机锋与棋盘上的厮杀交织,不过转瞬,棋盘上就多了几十余枚棋子,局势愈发紧张。
随着棋局渐入中盘,姬梓惑纤长的玉指再次拈起一枚白子,这一次,她落子的动作慢了些,那枚白子被她轻轻按在了黑棋大龙的唯一气眼之上。
落子虽轻,其意却狠,瞬间便让苏语嫣布下的棋局陷入死境。
“你看,”姬梓惑幽深的目光从棋盘上抬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悲悯,“你这条大龙,蜿蜒数十子,声势何等浩大,可如今,被我一子点中要害,便已是瓮中之鳖,再无生机。”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并无什么攻击性,但好似又充满了杀机,“有时候,欲成大事,便需懂得割舍。有舍,方有得。”
“苏仙子,你觉得……你的那位师姐洛怜哀,可是那枚……能够被舍弃的棋子么?”
这是阳谋。她要逼苏语嫣做出抉择,加入自己的这一方。
“真正的天地吗?公主殿下可真是说笑了。语嫣无意如此,寻回我月婵幸存的师姐妹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
苏语嫣面对这近乎走入绝路的棋局,脸上反而绽开一抹笑意,那笑容,自信,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您说有舍才有得,可是我苏语嫣并不想舍弃任何人呢。”
“公主殿下,我与你并不相同,不知你可曾想过,对你来说周身一切皆是可利用的棋子,可随意弃之,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亦会成为他人的弃子呢?”
苏语嫣并未去理会那条岌岌可危、已然陷入死地的大龙,而是优雅地敲了敲棋盘。
“咚。”
清脆悦耳的落子声,吸引了姬梓惑的全部注意。
“公主殿下,”苏语嫣莞尔轻笑,美的竟有些妖异,“你输了。”
言罢,她将手中的黑子,干净利落地放在了棋盘的另一处——放在了白棋另一条看似固若金汤、绵延数十子的大龙,那唯一且致命的“眼位”上。
一子落下,原本生机无限的大龙气数尽数断绝!
那满盘看似生机勃勃的白棋,于此瞬间,轰然崩盘。
姬梓惑看着棋盘上那枚决定胜负的黑子,久久未语。她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下,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良久,她才轻启朱唇,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算上贴目,依旧是输了半目吗?”
苏语嫣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第一次真正收敛起所有戏谑之色的姬梓惑,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公主殿下,你似乎……并未能完全看清这盘棋呢。”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霓云坊……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呢?你怕是不知道,霓云坊的坊主林涵如,死在我手中时,她最后的遗言……是什么吧?”
“苏姑娘,你是想说,那林涵如对我并不忠诚吗?关于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我不过是纵容她而已。仅仅一句遗言,你便说我未看清这云阳的棋局。为时尚早了吧。”姬梓惑不服气的反驳道
苏语嫣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怜:“公主殿下,你对整个‘云阳城’心症‘的蔓延放任不管,只因为对你有利,可是你是否又知道它真正的目的呢?”
“若让这心症继续肆虐,你的目的怕是也无法达到了呢。”
“这,还称不上没有看清棋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