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嫣的声音是那么地柔,却又那么冷,字字句句,如那霜花般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姬梓惑的心上,再不消融。
她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不仅仅是输了半目棋,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对人心的算计,此刻也都在苏语嫣面前彻底地溃败了。
姬梓惑看着眼前这个清雅如莲的倩影,不知怎地,竟渐渐地与她记忆深处那个同样能一眼看穿她所有伪装和算计的妖族女子,慢慢地重合了。
那份相似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淡然,彻底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最不可言说的地方。
姬梓惑的心底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带着无尽的自嘲。
“倾璃,我很可笑吧……”
她在心中轻唤着那个早已消逝的名字。
“明明我只是想再和你说说话,陪你看遍日升月落,暮雪千山,我明明只是想……”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我只要……我只要你还在……”
“倾璃,我想你了!”
一滴晶莹的泪,终是无法抑制地自姬梓惑的眼角悄然滑落。
她缓缓仰首,将眸中最后一缕光华,尽数沉入了那片晕染开的无边夜色里。
“你说得不错,”姬梓惑终是轻启朱唇,声音微颤地低语道,“这一盘棋,我的确……未曾看清。”
苏语嫣会心一笑,柔声道:“公主殿下当真聪慧过人,语嫣可还没与你详说那‘心症’呢,看公主殿下这样子,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姬梓惑缓缓放下手中那盏早已失却温度的香茗。再度抬眸时,她眼底的泪光已然隐去,所有的算计与伪装亦随之褪尽。
“苏姑娘谬赞了,这‘心症’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岂能通过你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来?”
“不过当你以它为注来与我弈此一局时,你便已经赢了,你既敢将它摆上棋盘,我自是知晓它的分量。”
姬梓惑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凄丽的弧度,随后,她话锋一转:
“但这又如何?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是那引人沉沦的‘浮生醉’,还是默许‘心症’的蔓延,一不为权势,二不为力量。”
“我所求的,早已超脱了这世间的万物生死,又岂会在乎一时的得失,更不在乎多背负几条罪名。”
她的声音愈发地冷了,唯余偏执与决绝:“即使我目前的计划最后会走向失败,我也不会停下,我会一次又一次地从地狱中爬起,直到我的夙愿……完成的那一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反复摩挲着琉璃青裙的衣角。
仿佛只有这片由逝去的挚爱亲手织就的、冰凉柔滑的触感,才能支撑着她说出这般决绝的话语。
这件裙裳,是她最后的温存,亦是她所有偏执的根源。
苏语嫣静静地看着姬梓惑,眸光深邃,仿佛能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但却多了些不容拒绝的意味:“可有些事情,一旦失败,便再无重来的机会。公主殿下……当真不愿继续听下去了吗?”
姬梓惑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她迎上苏语嫣那双清冷的眸子,唇边的凄然笑意依旧:
“苏姑娘,”她轻声说道,“相比于听你继续说下去,我更想……先将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待那之后,若你仍愿告知于我,那便说吧。”
苏语嫣第一次从姬梓惑的眼中,看到了毫无杂质的真诚。
她明白,眼前这位智计近妖的公主,这一次,并非是在与她做什么交易。
苏语嫣的唇边,不由得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公主殿下,您可真是……越来越让语嫣看不透了。”
她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本以为,关于‘心症’真正的目的,便是我此局的筹码。却未曾想到,公主竟愿先坦诚相告。”
“苏姑娘,你莫不是忘记了,此局开始之前我便说过,你若赢了,我必知无不言。这本就是你赢下的,何来坦诚一说呢?”
“既然如此,语嫣洗耳恭听。公主,请讲吧。”
凉亭内一时间静得只能听到月光流淌的声音。
许久,才听见姬梓惑再次开口,那声音如火,但却并不灼人:
“我与你们洛师姐是一个月前,在璇玑仙宗的禁地遇见的。”
“璇玑仙宗!”
苏语嫣和白弦雪彼此对望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一切的开端,竟会是在那个地方。
“公主殿下,您为何会去璇玑仙宗禁地?”苏语嫣按捺住心中的惊疑,沉声问道。
姬梓惑的目光飘向远方,穿透了无尽的夜色,落在了某个虚无的所在。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苏姑娘,可曾听过一个传说?”
这没来由的一问,让苏语嫣师姐妹二人皆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问道:“什么传说?”
姬梓惑缓缓将视线从远方收回,重新落在了二人身上,那双美丽的凤眸中,此刻竟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天地为之战栗:
“仙,可逆转生死!”
“不可能!”白弦雪闻言,立刻反驳道,“生死乃天道轮回,岂是区区仙人就能改变的?”
苏语嫣静默了,清冷的眸子深邃了些许,仿佛有无数念头在沉浮其中,她不禁想道:
“逆转生死吗?若这是真的该有多好……成仙对我来说不难,我也好想、好想将师尊,将那些为了守护月婵宗而逝去的师姐妹们,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啊!”
“可惜,弦雪说得对,这种事情,即使成仙也做不到。”
“不过这离阳地界还真是诡谲异常呢,不仅难以成仙,竟还流传着这等荒谬绝伦的传说……罢了,还是先听姬梓惑说完吧。”
苏语嫣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抬眸看向身旁的师妹。
“弦雪。”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师妹激动的话语。她向白弦雪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向姬梓惑,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白弦雪的反驳声并未在姬梓惑的心湖中激起任何波澜,她的世界,早已因那执念,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语嫣,看着这个唯一有可能理解她的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的言语都将化为利刃,剖开她最深处的伤口,将那血淋淋的过往,展现在二人面前。
这很残忍,但她别无选择。因为,当她遇见洛怜哀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有妄想终有了化作现实的可能——哪怕那个可能的尽头,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