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梓惑没有去看苏语嫣的眼睛,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盏早已冰凉的茶汤里,那里,映不出清冷的月,也映不出她的模样,只因那双凤眸之中,已盛满了那段一个月前就已烙下的、难以遗忘的过往。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慢,但却很有力。
苏语嫣想知道的,被姬梓惑用言语抽丝剥茧般,缓缓铺陈开来。
“对,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虚弱缥缈的传说,那个仙人可逆转生死的传说。”
“我姬梓惑,要让一只名为‘慕倾璃’的小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为此我必须成仙!”
“哪怕我知道,传说,有可能仅仅只是传说。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姬梓惑便愿付出所有,去试上那么一试。”
“为此,我耗尽心神,翻遍了宫中所有蒙尘的典籍,研读了无数残缺的古法,甚至动用了身为公主的权势,不惜一切代价,向离阳境内所有宗门换取那虚无缥缈的成仙法。”
“然而……我失败了。”
“我穷尽所有,最后只得到了一个凛冽而绝望的答案,那就是离阳无仙!”
“那四个字,让我所有的痴心妄想,破碎了,再无半分光亮!”
“我不甘心,我不信命!既然天道无情,正途无路,我便向九幽寻一丝生机!”
“我听闻,百年前,妖族曾出现过一位飞升成仙的九尾天狐,为了得到她成仙的相关线索,我与妖族做了一笔交易。”
“代价吗?那自然是有的!”
“我将离阳边境的一座小城,以及城中……近万条无辜的性命都交予他们!”
“咯咯咯……”
“我至今仍记得,那血月当空的夜晚,妖气是如何冲天而起,笼罩了整座城池。”
“我静静地站在城外的山巅之上,听着城中传来的、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嚎声,从日落,直至天明。然而我只是冷眼旁观着,心如止水。”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被血气染红的天际,当城中的最后一声悲鸣也归于死寂之时,我终于,从那妖族的手中,得到了那本记载着那妖后事迹的残卷。”
“那上面所载之事,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那位成功飞升的妖后,在其成仙之后,竟并未享万载寿命,反而在短短数年间,便彻底消失于世间,好似从未存在过!
“而她最后去的地方,我根据残卷留下的舆图推断,那是璇玑仙宗的禁地——玄清谷。”
“虽然我仅仅只获取了这么一点点有用的信息,但也足以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捞起。”
“我必须去寻那妖后,哪怕她并不一定会在璇玑禁地留下成仙法。但我别无选择,也无需选择。”
“于是,我便去了!”
“一个月前,我明面上以离阳公主的名义拜访璇玑仙宗,暗地里,我却让为我效命的‘半妖白泽’帮我潜入了禁地。”
“我以为璇玑禁地不过尔尔,但当我真正踏入其中时,我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九死一生,步步杀机。”
“那里的每一缕风,每一寸土,都似乎埋葬着不甘的魂灵。”
“不过好在,我先前得到的那残卷中所绘制的舆图,虽已残缺不全,但却恰好囊括了我所踏入的这片区域。”
“我便以此为依仗,在那片连光线都能被恐惧吞噬的诡谲林海中,孤身穿行了数日之久。”
“……终于,当我拨开最后一片蔽日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碧蓝如镜的湖泊,悄然横陈在林海的尽头,湖畔草木葳蕤,静谧得仿佛能听见花开叶展的声音。”
“也就在那时,我见到了她。你们的师姐——洛怜哀。”
“她当时正在湖中沐浴,我看的并不真切,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身形,但她的那份仿佛在与天地一同呼吸的宁静,让我印象极其深刻。”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她竟缓缓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心神微颤。”
“潋滟的波光仿佛化作了有形的绸缎,而每一缕水流都是最痴缠的丝线,痴缠地吻过她优美的颈线,流连于那精致得令人心颤的锁骨深窝,再缓缓向下,则是那被水波半遮半掩的、更为曼妙的雪色风景。”
“不过最令我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眸,明明清澈见底,却蕴藏着化不开的哀愁与悲悯,仿佛承载了世间万千苦难。”
“那便是我与洛怜哀的初见。”
“她是一个让人只愿静观,不忍惊扰的、谪仙临尘之人。”
“我承认,我动了一丝好奇心。在这片杀机四伏的禁地,她是个异数。”
“不过现在想来,或许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相互的吸引?”
“我想要看看,这般纯净的人,究竟能在这污浊之地走多远。”
“于是,我邀她同行。我告诉她,我叫‘姬梓惑’,来这里是为了寻一味只在此处生长的奇花。”
“她好像并未听过我的名字,我这个公主殿下的名字。”
“她信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我曾不止一次地试探她,试图从她那张纯净如白纸的脸上,寻到一丝破绽。”
“记得有一次,我们行至一处岔路,我指着那条明显更为凶险、妖气弥漫的路径,故作凝重地说:古籍记载,那奇花喜在至险至阴之地生长,想来,应是此路。”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想看穿她是否知晓些什么,或是看她是否真的如此单纯和天真。”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条路,片刻后,她转过头看我,眸光清澈地对我说:「可这条路,给我的感觉很悲伤,有许多魂灵在哭泣呀!」”
“她顿了顿,又轻声问我,「你……为何会需要一朵生长在悲伤里的花呢?」”
“那一刻,我所有的机锋与算计,都在她清澈如许的目光中,化作了无力的轻烟,袅袅散去。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在之后数日的同行中,这样无力的感觉,反复上演。”
“我所有的权谋心计在她那面名为‘真诚’的明镜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
“某个夜晚,篝火在我们之间噼啪作响,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第一次向她流露出一丝真诚:「此界灵气稀薄,天道无情,成仙之路早已断绝,何其不公!仙子你是否也这么觉得呢?」”
“她拨弄着火堆,火光映在她脸上,那份悲悯愈发深重。她抬起眼眸,认真地对我说:“「你总是仙子,仙子的叫我,其实我的修行天赋并不算出众,成仙对我来说有些遥不可及了。」”
“她说到此处时,神色黯然了些许,但随即,那双总是盛满哀愁的眼眸里,竟难得地泛起了一丝温柔的星光,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不过我的师妹们天赋都极为出众,尤其是一位叫‘语嫣’的师妹,她年纪比我稍小些,但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是我们宗门最闪耀的那颗星辰。」”
“一步之遥?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听她的语气,仿佛那遥不可及的仙途,竟是什么寻常事一般?”
“她像是看穿了我所有心思一般,回答了我心中的疑问:「在我来的地方,成仙,并非遥不可及之事。」”
“听到这就话时,我心中不可避免地掀起滔天巨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故作平淡的对她试探道:「你来自何处?」”
“「月婵宗。」她答得坦然,仿佛那不是什么秘密。”
“月婵宗……一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但‘成仙并非难事’这几个字,却如同一颗种子,在我绝望的心田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终于,我们一同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古老遗迹。在那断壁残垣之间,一面巨大的石壁兀自矗立,上面刻满了早已失传的离阳古文。”
“当我靠近石壁,指尖触及其上冰冷的纹路时,血脉中竟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
“我没有多想,只是按捺住心中的悸动,一字一句地在心里解读了起来。”
“她似乎对这些石壁上的逆天之秘毫无兴趣。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用几根青藤编织着小巧的玩意儿。”
“当我解读出那壁上记载的最后一句时,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瞬间凝固,因为上面记载的是一种逆天的成仙邪法——献祭数以千计拥有特殊灵魂之人的生魂与神魄,以一具完美无瑕的‘容器’为载体,再以自身灵魂为主体,窃取天地之造化,塑造仙身,飞升成仙!”
“一念之间,妖族残卷的记述与眼前石壁上的铭文蓦然相合。我瞬间就明白了:这,便是那九尾天狐遗留的成仙之法!”
“我缓缓回首,目光却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落在了不远处的洛怜哀身上。她恰好编完了一只青藤蝴蝶,正举到眼前,歪着头欣赏,唇边漾着一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纯粹而干净。”
“而我的脑海中,却疯狂回荡着石壁上对于那‘完美容器’的描述:‘灵体纯净,无垢无尘,心怀悲悯,甘愿承载世间之苦……’”
“每一条,每一句,就好似用那最柔韧的丝线,将她的身影与‘容器’二字,牢牢地缝在了一起。”
“那一刻,一个利用她来复活倾璃的疯狂念头,便如毒藤一般,在我心底疯狂滋长,紧紧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