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梓惑的自述停下了，停在了最冰冷、最残忍的部分。
洒满凉亭内的月华好似都凝固了。
那“利用洛怜哀来复活倾璃”的疯狂念头，如蚀魂之蛊，啃噬着她的魂，她的魄。
苏语嫣和白弦雪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死寂！
一直沉默地护在苏语嫣身后的白弦雪，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寒意与杀气。
她的那柄名为“霜杀”的灵剑已然出鞘，翩若惊鸿，凛冽的剑气自剑身溢出，将整个凉亭都笼罩了！
“姬梓惑！”白弦雪那双总是清亮灵动的明眸，此刻，有些泛红了，再无半分平日的天真，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把我洛师姐……怎么样了？”
不等话音散尽，那森寒的剑尖已然抵在了姬梓惑光洁的眉心之上。
锋锐的剑气轻易地破开了她的肌肤，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沁出，在月色下，宛如一朵凄然绽放的寒梅，被血染红的梅。
苏语嫣的目光自那滴嫣红上轻轻掠过，什么都未曾说。
她看着白弦雪那有些泛红的眼眸，又看了看淡然自若、甚至连睫羽都未曾颤动一下的姬梓惑，心中亦是生出了一抹杀意。
姬梓惑的目光平静地越过那寸许的剑芒，看向白弦雪。
她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无端地让这亭中的月华都更冷了几分。
“怎么样了？”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语调平淡，仿佛方才在说的只是最微不足道那部分，“两位杀气好重啊？这……才刚开始呢。”
姬梓惑无视那眉心上传来的刺痛，继续用那不带一丝波澜的声线，将接下来最惨淡的记忆，剥开给她们看。
“从那之后，我心中那份利用她的念头，如影随形。”
“我每一次看向她，都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完美的艺术品，一件……能承载倾璃魂魄归来的……容器。”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像最初那般对我毫无芥蒂。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一丝探究，一丝……我读不懂的悲伤。”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微妙且脆弱的平衡，继续向着禁地深处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被地底灵脉滋养的、四季如春的山谷，发现了一处灵气氤氲、宛如仙境的天然温泉。”
“是洛怜哀提议休憩的。”
“我还记得那时她对我说：「你眼里的执念，太深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你的心，会先被那执念烧尽的。」”
“她一语道破我深藏的执念，那份不设防的关怀，如同一道暖流，流入了我那颗名为“执念”、早已冰封的心。”
“看着眼前这个对我毫无防备的女子，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动摇与愧疚，竟不受控制地从我那颗冰冷的心底悄然升起。”
“我要利用她，用一种最为残忍的方式，来达成复活倾璃的目的。可她却依旧对我如此真诚，如此关心。”
“「好。」我听见自己是这样回答的。我居然答应了她在温泉处休憩片刻的提议。”
“明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真搞不懂那时候的自己。”
“那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段平和、安宁，亦是虚假的时光了。”
“温泉水汽蒸腾，缭绕的雾气模糊了我们彼此的轮廓。”
“一捧温热的水珠毫无征兆地洒在了我的肩上，我略带薄怒地侧过头，却只看到她恶作剧得逞后，那双弯成了月牙儿的明眸。”
“「姬姑娘，放松些，这是难得的机会。」她褪尽衣衫，皓质呈露，不知何时已凑到了我的身旁。”
“她用白皙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了我冰冷的掌心，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眉心，语气里甚至带了丝娇嗔。”
“那温热的触感，透过氤氲的水汽，直接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看见她的脸颊因热气而泛着动人的红晕，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颈侧，水珠顺着那优美的弧线缓缓滑落，没入水下那片被雾气笼罩的、若隐若现的雪色风景之中，一向清冷自持的她居然添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妩媚。”
“「我在想，你这般不设防，若我是坏人，你要怎么办？」我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拂去了她颊边的一滴水珠。”
“她闻言，只是弯起了眼睛，笑意更深了，任由我的指尖在她的肌肤上划过一道微凉的轨迹。「可是，怜哀觉得，你不是坏人呀。」”
“她说着，身子又向我贴近了些，温软的呼吸都洒在了我的耳畔，「你的眼睛，虽然总是藏着很多事，看上去冷冰冰的，可我知道，你的心还是有些温度的？即使那温度是独属于某个人的。」”
“那一刻，听着她天真而笃定的话语，我心中那份名为‘利用’无可动摇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丝丝裂痕。”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不一定……非要以她作为容器？」我当时是那样想的。”
“然而，命运似乎最擅长在人心生动摇的瞬间，献上它最为残酷无情的嘲弄。”
“就在我心神恍惚的刹那，异变陡生！”
“温泉池中心的水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滚起来！浓郁的水汽之中，一个模糊而扭曲的影子，被我们旺盛无比的生气所引动，骤然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女子的虚影，身形妖冶至极，面容却因无尽的怨气而显得狰狞可怖。”
“她那双本应顾盼生姿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贪婪与疯狂交织的猩红火焰。”
“它刚一现身就目标明确地、如一道离弦之箭，扑向了修为更高的我！”
“「小心！」”
“几乎是在那虚影出现的同一时刻，洛怜哀倏然睁开了双眼。面对那股足以让元婴修士都为之胆寒的恐怖气息，修为不过筑基期的她，却做出了一个让我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的举动。”
“她想也未想，便以那单薄、脆弱的身体，挡在了我的身前。”
“那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实力悬殊到近乎可笑的……守护。”
“噗——”
“那妖冶的残魂虚影，百年前的璇玑掌门——云璇歌，我曾在宫中的典籍里见过她的画像。”
“云璇歌的残魂似乎也未曾料到，这般孱弱的身影，竟也敢妄图阻她前路。那阴冷刺骨的流光虽微微一滞，但终究避无可避地，尽数没入了洛怜哀的身体之中。”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滞了，变得无比的漫长。”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她挡在我身前时，那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如画卷般在我眼前反复展开。
“一个破碎的念头，挣扎着从我识海的混沌中浮现：「为……什么……」「为……什么……」”
“但却无人回应。”
“最终，在那场灵魂的争夺中，她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换来了片刻的清明。”
“她的身体软软地向我倒来，用那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意志，将一支早已被温泉水浸润得无比温热的白玉梅花簪，放在了我的手里。”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字地烙印在了我的识海深处。”
“「若将来……你能遇见……月婵弟子……请将此簪……交予她们……」”
“「为我……立碑……」”
“她的遗言，不是复仇，不是怨恨，甚至没有一句对我的责问。她只是希望，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上，有人能够记住，她这个真实而温暖的灵魂，曾经存在过。”
“轰！”
“就在此时，虚空被一股恐怖绝伦的强大力量强行撕裂。白泽的身影，从那空间裂缝中一步踏出。”
“「公主！」”
“我终于从那巨大的震动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个曾经是洛怜哀的‘人’，正缓缓地站起，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妖异而又陌生，那是属于云璇歌的笑。”
“白泽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为了确保我的绝对安全，他强行发动了空间传送。”
“当我再次看清周围时，已身处离阳皇城中奢华而冰冷的公主府上。”
姬梓惑摊开手掌，仿佛那枚尚有余温的白玉梅花簪，依旧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千挑万选、即将到手的完美‘容器’，落入了他人之手。”
她抬起眼，迎上苏语嫣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陈述着她当时最真实的心情：
“那一刻，我心中所感受到的，并非是失去一个‘朋友’的伤痛，更非为一个善良灵魂的沉沦而感到的惋惜。”
“而是一种……计划被中途打断，珍贵的棋子被局外之人夺走的、冰冷刺骨的……烦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