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梓惑说完最后一句话,那森寒的剑尖又向前递进了一分,那朵绽放于眉心的血梅,愈发妖异。
白弦雪的杀意已凝如实质:“你这疯子!我洛师姐与你相交数日,更不惜性命相救,于你心中,竟只换来‘烦躁’二字?”
“怎么?”姬梓惑唇角牵起一抹轻笑,她非但不退,反于剑锋之下,将那点血梅又送前了一分。
剑尖刺的更深了,渗出的血珠汇成一线,顺着她光洁的额角缓缓滑下,沿着纤细的颈线,留下一道凄艳的痕迹。
她的笑声里满是挑衅与疯狂,“你要杀我?你……敢么?”
夜风从亭外掠过,将三人对峙的身影在亭柱与地面上拉扯得扭曲不定,气氛愈发紧张,如同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弦雪,收剑!”一直沉默的苏语嫣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
“苏师姐!”白弦雪的语调凄切而不甘,“您听见了!洛师姐于她,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此等凉薄之辈,为何不让弦雪一剑了结了她!”
苏语嫣的目光平静无波,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姬梓惑眉心那点凄艳的红,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冷静。事已至此,纵然你杀了她,亦不过是徒增一段恩怨,于大局毫无裨益。”
她顿了顿,转向了依旧在笑的姬梓惑:“况且,她对洛师姐的‘利用’,尚未来得及真正开始,便已被那位云璇歌……捷足先登了,不是么?论迹不论心,她终究未曾对洛师姐造成实质的伤害。”
“师姐!您怎能如此说!”白弦雪犹自不忿,“就算论迹,她为了妖后成仙法的线索,与妖族交易,令离阳境内一座小城数以万计的生灵沦为活祭,这难道不是血淋淋的罪孽?”
“她以万人为祭,那是她的道,她的选择。”苏语嫣的声音依旧清冷,“我们非神非圣,救不了所有人,亦没有立场去审判他人的因果。于我们而言,她与我们,并无血海深仇。更何况……”她深深地望了白弦雪一眼,“要救回洛师姐,我们还需要她的力量。不是吗?”
白弦雪握剑的手终是缓缓垂下,剑身的寒光在她眼中明灭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黯然。她收剑入鞘,低声道:“……弦雪,明白了。”
亭中紧绷如弦的气氛,因这一声低语而稍稍松弛些。
“姬梓惑,”苏语嫣缓缓上前一步,直视着她眉心那点凄艳的红,“你还未说完呢。”
“云阳三大诡事,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等角色?这些是否……都与我师姐洛怜哀有关?”
姬梓惑用指尖轻轻拭去眉心的血珠,眼底的疯狂与偏执再度凝聚。
“苏姑娘果然通透。”她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那日之后,我确实有些失落、烦躁。可我很快便想通了……我,为何要阻止她呢?”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属于棋手、冰冷而智珠在握的弧度。
“云阳城的三件诡事,皆是此局的落子。”
“‘浮生醉’,便是我布下的第一手。在失去洛怜哀这个完美‘容器’之后,我不得不另择他法。我需要大量的、魂魄拥有特殊潜质的‘种子’,用以尝试人造一个新的容器。‘浮生醉’能沉沦人心,放大其灵魂深处的特质,便于我进行一场浩大的筛选。”
“只可惜……”她微微摇头,流露出一丝惋惜,“此法终究过于温吞,筛选出的魂魄,品质亦远远不及预期。”
“便在我一筹莫展之际,‘霓尘纱’与‘心症’却接连出现。”提及此二者,姬梓惑的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讥讽,“我几乎立刻便断定,这是占据了洛怜哀身体的那位‘云璇歌’的手笔。”
“苏姑娘应该知道,那‘霓尘纱’,与怜哀常穿的‘霓裳羽衣’是何其的相似。而那所谓的‘心症’,其法门根基,亦分明脱胎于她曾骄傲地向我提及的贵宗秘法——‘月阴合和经’。一个占据他人之躯的残魂,除了翻检宿主破碎的记忆,她又能从何处习得此等秘术?”
“我想云璇歌借着怜哀的记忆,将贵宗功法扭曲成一种更为诡谲、更为直接的邪术,用以汲取生机魂魄,稳固她那残破不堪的魂体。同时,她恐怕亦是在用这种方式,培育独属于她自己的‘灵魂养料’。毕竟……她渴望能真正地活着。”
“她的法子,虽更为残忍,却比我那杯温吞如水的‘浮生醉’,高明太多了。”姬梓惑的语调里,竟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赞叹。
“她将整座云阳城,都化作了她的狩猎场。殊不知这是在为我免费‘培育’与‘筛选’着那些最为优质、最为鲜美的祭品。我需要做的很简单:在她收割之前,我悄无声息地摘取她的桃子,那便够了。”
姬梓惑坦白了一切,包括她如何操控霓云坊,如何默许“心症”的蔓延,甚至如何在暗中推波助澜。
她与云璇歌,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彼此毫不知情的情形下,竟形成了一种诡谲而又致命的……共生。
“何等的……疯狂……”白弦雪忍不住低声斥道,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战栗与恶寒。
姬梓惑却对她那微不足道的愤怒置若罔闻。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锁定着苏语嫣——她知晓,唯一能真正听懂她这盘棋的人,唯有苏语嫣。
“但现在,这盘棋,失控了。”
这句话,她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云璇歌的力量,其成长的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料。她,有了更大的野心。”
姬梓惑的声音陡然转冷,杀意凛然,“她或许,也妄图完成那副壁画上的逆天邪法。而这,将会彻底毁掉我复活倾璃所需要的最关键、也是唯一的‘容器’——洛怜哀的身体。”
“那具身体,必须是完美的,纯净的。我,绝不允许云璇歌在上面,留下任何不可逆转的损伤!”
这,才是姬梓惑今夜选择向苏语嫣和盘托出的、唯一的缘由。
非为棋局胜负,更非良心发现。仅仅是因为,她的“工具”即将失控,她的“珍宝”正面临被永久损毁的巨大风险。
她需要一把新的、更锋利的刀,去替她清理门户。
而苏语嫣,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缓缓起身,隔着那张早已狼藉的棋盘,深深地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凝视着苏语嫣,那目光灼热而偏执。
“苏姑娘,云璇歌以你师姐之身为躯,以你宗门之法为术,这世间,能对付她而又不伤害怜哀的,恐怕只有你们月婵弟子吧。”
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蜜糖,精准无比地,敲在苏语嫣心中最在意、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联手,将怜哀的身体从云璇歌手中夺回来,如何?”
姬梓惑无比巧妙地将自己的私欲包装成了一个双方皆可接受的、冠冕堂皇的共同目标。
“至于我所求……”她微微一顿,露出一副极为坦诚的模样,抛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缘由,“我需要从云璇歌的魂魄中,窥得那邪法的全部奥秘。她所用的力量,或许……能为我指引最终的答案。”
姬梓惑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几乎寻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理由。
最终,她向苏语嫣递出了那支交织着罪恶与救赎,令人无法拒绝的、致命的榄枝。
“而你,”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深沉,那里面,盛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希望与悲悯,“不仅能为同门复仇,更有可能……”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地烙印在苏语嫣的心上。
“将那具冰冷的躯壳里,属于洛怜哀的、那最后的一丝真灵……重新唤回来。”
“这是救她,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