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梓惑唇边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静待着苏语嫣的回应。
她笃定了苏语嫣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从先前与洛怜哀相处的点滴中，她早已窥见那份超越寻常师姐妹的情谊，更何况，此刻苏语嫣凝视自己的眼神，也说明了这一点。
洛怜哀在她心中绝对有无可替代的地位！恐怕就连她身边的这位师妹都取代不了。
然而，苏语嫣的回答，却好似一捧凛冬的雪，冻结了她所有的热忱与算计。
“联手？”苏语嫣的声音很浅，听不出喜怒，目光甚至未曾在姬梓惑身上停留，只是幽幽地落在那棋盘之上。
“公主殿下，你的提议听起来倒是动人。只可惜，它毫无价值可言。”
姬梓惑脸上的笑意倏然散了：“苏姑娘这是何意？莫非你不想救你洛师姐了？还是说你想靠你自己？”
“想。正因为太想，我才不能与一个连棋盘全貌都未曾看清的人，携手走一步错棋。”
苏语嫣缓缓抬眸，那双清澈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姬梓惑脸上的错愕与不解。
“你以为你布下‘浮生醉’，默许‘心症’蔓延，便是在暗中窃取云璇歌的果实，自诩为黄雀在后么？”
“难道不是？”姬梓惑强自维持着镇定，可语调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还是出卖了她的心绪。
“自然不是。这一点现在我便同你说了，你预估错了‘心症’的目的，对霓云坊的林涵如也未真正的看清。”苏语嫣的语气淡漠，透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怜悯。
“公主殿下，你已说完了你想说的了。现在，该轮到我来告诉你，你本该先听的那些事了，待我说完之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就从你最得意的布局开始说起吧。你所认为的‘心症’，是云璇歌为了稳固魂体，培育的灵魂养料？可惜，你这个判断，从根子上，就错了，而且还错的天真！”
姬梓惑的瞳孔蓦地一缩：“何以见得？苏故娘，你对‘心症’……到底到底知道多少？”
“我自然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苏语嫣上前一步，清冷的气场便已将姬梓惑完全压制。
“云璇歌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温吞的‘灵魂养料’。她的野心，比你想象中要宏大百倍，其手段，亦比你所知的要残忍的多。”
她顿了顿，给了姬梓惑一丝喘息的余地，然后才吐出了那两个字。
“她在做的，是一种逆天而行、更为禁忌的邪法，她在‘修假’！”
“修假？”这两个字太过陌生，姬梓惑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不错。”苏语嫣的语调依旧平缓，却让姬梓惑的心弦寸寸收紧。
“她以整座云阳城的女子为媒介，以她们最真挚的情感、最鲜活的生机为养料，不是为了修补她那残破的魂魄，而是为了……凭空创造一具全新的、虚假的、完美的仙人之躯！”
“什么？！”饶是姬梓惑素来心机深沉，听到这番话也不禁骇然失色，声调都变了。
“无中生有，创造仙躯？这……这怎么可能！简直闻所未闻！”
“你未曾听闻，不代表它不存在。”苏语嫣冷冷地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被困在华美牢笼中那不自知的鸟儿。
“你被困于这离阳一界，眼界终究是窄了些。”
“你只看到云璇歌借用我月婵宗的功法，却不知她扭曲功法的最终目的。”
“你以为她是只求苟活的残魂，却不知她妄图瞒天过海，再造仙身！”
“你所谓的坐收渔利，不过是引火烧身。你贪恋它的光与暖，却不知那看似绚烂的火焰，随时会将你这身引以为傲的华裳，连同你的所有算计，一并焚为灰烬。”
苏语嫣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姬梓惑心湖的玉石，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倾覆一切的暗流。
可这份打击，似乎才刚刚开始。
苏语嫣看着她惨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但说出的话却愈发冰冷。
“你对‘心症’的真实目的判断错了，这还只是其一。”
“你对霓云坊的林涵如，你对她的判断，才真是错得令人惋惜。”
姬梓惑执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时，眼神里已带上了几分探究：“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以为她只是表明上在为你效力。暗中效力的人是其实是云璇歌？”苏语嫣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字字如刀。
姬梓惑的脸色愈发难看，却未反驳，因为苏语嫣正说中了她心中的猜测。
苏语嫣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都不是。林涵如的主上，不是你这位离阳公主，更不是云璇歌，而是……妖族的某个人。”
“不可能！”姬梓惑断然否认，还想争辩什么。
苏语嫣却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只是轻笑一声，反问道：“公主殿下，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你当初找妖族换取那份残卷，记载他们妖后秘密的残卷，他们给得是不是……也太过轻易了些？”
“你又没又想过，你与妖族的交易，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骗局呢？”苏语嫣在她心神动摇之际，无情地落下了定论。
“妖族给你的那份残卷，根本就是他们精心筛选过的诱饵，目的就是引你这颗最有分量的棋子，去探那璇玑禁地。而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妖后的线索。”
“你自以为与虎谋皮，殊不知，在真正的猎人眼中，你与那头被你算计的虎，并无区别。”
“你……你凭何如此断言？”姬梓惑的声音，已经有些不镇定了。
“就凭‘霓尘纱’呀。”苏语嫣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此物，既是云璇歌传播‘心症’的媒介，亦是妖族收集祭品的工具。”
“它根本就是云璇歌与妖族在互不知情的前提下，达成的一种诡异‘合作’。”
“云璇歌用它‘修假’，创造她的假仙；而妖族，则通过附着在纱上的秘法，悄无声息地汲取那些女子的生机精血，为他们那所谓的‘血兰筵祭’，积蓄复活妖后的能量。”
“一物二用，各取所需……”姬梓惑喃喃自语，渐渐地她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她明白了一切。
她原以为自己是那个隐于幕后的渔翁，此刻才惊觉，自己不过是别人网中的一条鱼，甚至还在为网上挂着的另一条鱼而沾沾自喜。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苏语嫣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那份为爱痴狂的偏执，何尝没有自己的影子。
但她更清楚，她为自己织就的这场幻梦太过美丽，若不狠心将其唤醒，只怕她会永远迷失其中，再也找不到归途。
“所以，现在你该明白了？这盘棋上，真正的棋手，从来就不只是你。”
苏语嫣并未再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声音依旧轻浅，却像是为这场持续已久的博弈，揭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真相。
“这云阳城中，最可悲的，便是这致命的‘信息差’。”
“你们三方势力，都在谈论着‘容器’，可笑的是，你们对‘容器’的理解，竟南辕北辙。”
“妖族想要的‘容器’，是能承载妖后残魂的躯体。妖后残魂至阴，需要一具体质至阴至柔的躯壳方能承载，所以，他们误以为我是他们的目标。”
“而你想要的‘容器’，是从那壁画邪法中得知的，能承载人造仙躯的载体。你以为洛师姐是完美的璞玉，可以任你雕琢。”
“至于云璇歌……”苏语嫣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讥讽的弧度。
“她对你所知的壁画邪法，恐怕一无所知。”
“她只是基于洛师姐破碎的记忆，以‘修假’的方式，试图创造一个全新的、独属于她自己的‘假仙’。”
“她的目标，是创造一个‘容器’，而不是寻找一个‘容器’。”
“原来……这就是真相……”
“何其荒谬，又何其……残酷。”
“妖族、云璇歌，还有我……还真是自作聪明呢，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图谋，却都以为自己掌控全局，搅弄了这一城的风雨。”
“我自以为是的谋划，我费尽心机的算计，我那足以压垮一切的深情……到头来，竟都只是一场笑话。”
“执棋人？我连棋盘的全貌都未见过，又谈何执棋……”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摇着头，眼中最后一丝高傲与疯狂，被彻底的震惊与茫然所取代，碎裂成尘，“我……我才是……”
她想说“我才是执棋人”，可这五个字，却重若千钧，再也无法说出口。
夜风穿亭而过，卷起几片落叶，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苏语嫣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在真相面前，一点点地被剥去所有伪装，露出内里那个同样迷惘而无助的灵魂。
这场无声的博弈，胜负已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