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嫣对上姬梓惑那双在绝望中寻找最后一丝光亮的眼眸。
她不再等待，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姬梓惑那只冰凉、微颤的手。
“能。”
苏语嫣没有再说别的。
有时候，一个字，便足以承载所有的承诺与力量。
姬梓惑感受到了，那份来自苏语嫣的那份暖意，不知怎的，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寻到了一处可以停靠的港湾。
随着两人的握手，这场持续了整夜的博弈，终于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时，落下了帷幕。
……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马车碾过青石长街，发出的单调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听着有些寥落。
苏语嫣阖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车壁上描摹着无形的轨迹。
“姬梓惑……因爱生执，因执成狂。真是可怜，却又……何其熟悉。”
刚刚那场交织着血泪与算计的谈话，在她心湖中反复回响，掀起圈圈涟漪。
她仿佛看见，倘若自己踏遍碧落黄泉，血仇终究难雪，无法让月婵宗重现于世时，她这背负着圣女之名的亡宗
孤魂，是否也会如姬梓惑一般，被执念彻底吞噬，行疯魔之举？“
这份执念，是沉沦的渊，亦可是渡厄的舟。既如此，”苏语嫣笑了，似悲悯，似自嘲，“我便许你一程，在这无间炼狱之中，与你共渡此渊。”
白弦雪敏锐地察觉到，师姐看似平静的侧颜下，正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孤寂与寒意。
那份寒意刺得她心口微疼，恰逢车马微颠，她顺势将自己柔软的身子，全然偎进了那个清冷的怀里。
温热的吐息尽数洒在苏语嫣微凉的衣襟上。
“师姐……”她将脸埋入师姐怀中，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些不确定，“我们……真的要信她么？她可是……害死了那么多人的。”
与其说这是一句问话，不如说是在撒娇，是少女贪恋着这份独属于她的温暖，下意识的亲近。
苏语嫣睁开眼，眸光幽深。她转头看向自家师妹，浅浅一笑。
“傻弦雪，于我们这般身处地狱之人，信与不信，早已没了意义。这只不过是两只在深渊中挣扎的孤魂，暂且结伴，相互慰藉罢了。”
“况且，她眼里的那种光，我认得。”
“那光，名为执念，亦名为……地狱。”
苏语嫣耐心的为自家师妹解释着。
可谁曾想，她怀中的小师妹非但没有半分正经，反而像条没骨头的蛇儿，缠得愈发紧了。
白弦雪那温软的身子与她紧紧相贴，即使是隔着衣料，她都能感受到惊人的热度。
更过分的是，白弦雪的小脑袋居然……居然在她胸前不住地蹭着，哪里有半分在听她说话的模样。
苏语嫣无奈地轻叹一声，指尖穿过她如瀑的青丝，纵容了这片刻的胡闹。
……
当苏语嫣与白弦雪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妙音阁那间熟悉的闺房时，晨光已然漫了进来。
夏青儿一夜未眠。
她静立窗前，遥望着天光一寸寸亮起，那双眼眸里，盛着一夜未曾消散的焦灼与忧虑。
听闻门扉轻启，她倏然回身，疾步迎上。
“苏姑娘，白姑娘，你们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苏语嫣看着她那写满忐忑的脸，并未立刻回答。
她只是缓步走到桌案前，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该如何开口呢？真相比刀刃更伤人，我要如何把璇玑仙宗是幕后参与者之一告诉青儿呢。若是让她知道害死她师妹晚月的是自家宗门前代掌门云璇歌……青儿会怎么选择呢？”
“罢了，可这剜心之痛，也是她必须经历的淬炼。”
随着“嗒”的一声轻响，茶盏落定，苏语嫣不再多想。
“青儿，”她缓缓开口，语气有些不忍，“我将要告诉你的事，或许……会比你所能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加残忍。”
“你，须得有个准备。”
夏青儿的心猛地一沉，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苏姑娘，请讲。无论是什么，青儿……都能承受。”
苏语嫣不再迟疑。
她将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那浸透了血与泪的真相，抽丝剥茧般，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地，铺陈在夏青儿的面前。
从璇玑禁地洛怜哀与姬梓惑那场初遇，到石壁邪法的惊现。
从云璇歌夺舍洛怜哀，再到妖族、云璇歌、姬梓惑三方在这云阳棋局中各自扮演的角色与图谋……
每一个字，都化作蚀骨的霜华，悄然无声地蔓延过夏青儿那早已遍布裂痕的心防。
当苏语嫣说到，璇玑仙宗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妖后成仙法”恐怕早已在暗中与妖族勾结，甚至不惜将自家弟子沈晚月当作探路的“弃子”，最终沦为妖后降临的容器那一刻——
“轰！”
夏青儿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信仰”的弦，应声崩断。
“不……这不可能……”
她失神地摇着头，脸色惨白如纸，唇瓣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宗门……怎么会……”
她一直以来的追查，她所有的坚持，她所信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荒谬、最可笑的讽刺。
她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师门，竟是亲手将她最珍爱的师妹，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真正元凶！
那份对师门的忠诚与对师妹的爱意，在她心中掀起了毁灭性的狂潮，瞬间便将她的理智与情感彻底撕裂。
“原来……是这样……”
夏青儿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是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一口心血再也无法抑制，自夏青儿口中喷出。
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委顿下去，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可那份自眼底深处弥漫开来的、沉寂与绝望，却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哀嚎，都更令人心碎。
白弦雪见状，心头一软，连忙上前扶住她。
“青儿姑娘，别难过了。那个什么璇玑仙宗，不待也罢！你……你还有我们。”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用最真诚的陪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苏语嫣静静地看着，直到夏青儿那空洞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幽冷的火焰，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刻的共鸣：
“青儿，我知道这很痛。”
“但有时候，恨，比爱更能让人活下去。”
“你想为你师妹复仇，不是么？”
这句话，好似一道微光，但却并未照亮青儿心中的废墟，而是让那片废墟……凝结成了冰，刺骨的寒意，竟成了支撑她站起来的唯一东西。
夏青儿轻轻挣脱了白弦雪的搀扶，身形有些摇晃，却终是站稳了。
她抬起衣袖，将唇角的血痕缓缓拭去，动作平静得出奇。
夏青儿望着眼前的苏语嫣与白弦雪，这或许是她崩塌的世界里，仅存的两道身影。
然后，做出了她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她退后一步，敛好微乱的衣衫，然后，对着她们，深深地，将腰弯了下去。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璇玑弟子夏青儿。”
当她再次直起身时，那张清丽的脸上，再无半分昔日的温软，好似所有的悲与喜，都已在她这话语中尽数剥离。
“晚月师妹的仇，宗门的恩……青儿，已不知该如何自处。”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恳请苏姑娘、白姑娘收留！从今往后，青儿愿追随二位，加入月婵宗。”
“此生此世，只为复仇而活！”
“请师姐……成全！”
最后那一声“师姐”，她唤的是苏语嫣，亦是白弦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