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儿的这声“师姐”,萦绕在两人的耳边。
白弦雪微微一怔,她或许并不清楚这整盘棋到底下的是什么,但对于“师姐”这个称呼,她却听得真真切切。那其中蕴含的,是全然的信赖与托付,她是不会听错的。
白弦雪清冽如秋水的眼瞳眨了眨。随后一抹雀跃之情涌上心头,如春涧融雪,自她眸底悄然化开。
她根本未曾给予苏语嫣任何反应的时间,便一把攥住了夏青儿那双冰冷的小手。
白弦雪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身子又向前倾了倾,两人之间几乎再无半分距离,柔软的胸脯甚至都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师姐?”白弦雪的声音很近,气息拂在夏青儿的脸上,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期盼,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追问,“你唤的是哪个师姐?是白师姐呢,还是……苏师姐呢?你能再唤一声吗?”
夏青儿被白弦雪的反应,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泪珠尚悬于长睫呢。
她下意识地,又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可以是苏师姐……也可以是白师姐……吧?”
“嗯嗯嗯,很动听,很悦耳,我很喜欢。”白弦雪连声应着,螓首轻点,那份欢喜几乎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了。
一旁的苏语嫣倒是并未被这气氛感染,甚至眸子里还带着些审视,她缓步上前,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青儿姑娘,你真的要加入我们月婵宗?你真的决定了吗?”
苏语嫣的冷静的话语让夏青儿心头的暖意凝固了少许,她有些无措地开口道:“苏……姑娘,这是不愿意做青儿的师姐吗……那青儿又该去哪里呢?”
“别听我苏师姐吓唬你,”白弦雪立刻将夏青儿护在身后,不满地嗔了苏语嫣,“她这人就这样,天天戏弄别人,坏得很。”
苏语嫣对自家师妹的控诉倒是不太在意,她的目光依旧在夏青儿的身上:“青儿姑娘,我不是在戏弄你。我只是想问你,你当真是发自内心,要加入我们月婵宗的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我不喜欢趁人之危。若你只是想让人帮助你完成复仇,即使你不加入我们月婵,我也可以帮你的。”
夏青儿闻言,心头一怔。她望着苏语嫣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眸,忽然明白了她的顾虑。
她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不……加入月婵,并非只是为了借助你们的力量去复仇。”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维护着她的白弦雪,又落回苏语嫣脸上,眼底泛起一层水光,那里面交织着怀念与悲伤:“而是……我有些羡慕你和白姑娘的关系。看着你们,我总是能忆起我的师妹晚月。总是让我感觉……她还在……”
“青儿姑娘,”苏语嫣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无奈的轻叹道,“虽然是我鼓励你复仇的,但你师妹……你迟早是要面对的,并走出来的。”
“若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你的心可是会死掉的哦。”
“如果是那样,可就不好了呢。”
“好了,师姐!”白弦雪看不下去了,握着夏青儿的手不放,“我好不容易能有个师妹,你就让她加入吧。你看她,师妹被自己的师门害死了,多可怜啊。”
苏语嫣看着自家师妹那护食的模样,只能用无奈的浅笑做以回应:“弦雪,我何时说过不让她加入我们月婵宗了?青儿姑娘只要是真心实意的,我自是愿意当她的师姐的。”
她话锋一转,促狭地看向白弦雪:“还有,弦雪,就算她真的入了我们月婵宗,人家的年纪比你要稍大些吧,我看做你的师姐还差不多。”
“!不行!”白弦雪那点刚得来的师姐名分,眼看就要没有了,她撒娇耍赖地喊道,“就要师妹,就要师妹,我不管!”
看着眼前这一幕,夏青儿心头一暖,她竟然笑了,但也哭了。
她这一哭,白弦雪一下就慌了神:“师、师姐,她……怎么又哭起来了?难道认我当师姐就这么委屈她?”
看着自家师妹手足无措的模样,苏语嫣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上前轻轻环抱住夏青儿不住颤抖的身体,对白弦雪柔声道:“小弦雪啊,她这是高兴得。是同意做你师妹了,一时激动才哭得。”
哭了许久,夏青儿终于平复下来。她从苏语嫣怀中抬头,眼神澄澈而决然。她知道,要真正地融入她们,有些秘密便再也无法隐藏。
“苏师姐……弦雪师姐……”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白弦雪尚沉浸于“喜得师妹”的氛围里,见她神色郑重,只是好奇地眨了眨眼。
苏语嫣倒是从她这声呼唤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刚柔和下来的眼神,重新变得敏锐了起来,她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夏青儿的声音低微,有些自责地说道:“先前,我在郁衿姑娘房中,我实则……另有发现。”
“我于她的妆台之上,发现一小撮极细的灰白色粉末。那不太像是尘埃,倒像是某种玉质法器,灵华被长年累月地汲取殆尽后,所落下的……死灰。我疑心……那处原本供奉着一件至关重要的器物,后来被人取走了,当时……我没来得及说。”
“还有……挽香的房间。其内诸多物件的数量,皆为三件。这个‘三’……可能与璇玑仙宗的一件从不示人的秘宝有关。那秘宝也是由三件器物构成的。”
“我当时便想到了,可我不敢信,亦不愿信!‘心症’这般诡谲邪祟之物,怎会、怎会与璇玑仙宗秘宝牵连?……对不住,苏师姐……我当真……对不住……”
她后续的话语已是语无伦次了。
苏语嫣却已然听不见了,夏青儿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剖开了她先前所有的推论,露出了其中荒谬的内核。
“由三件器物构成的璇玑秘宝……法器死灰……”
这些词句在苏语嫣脑海中盘旋,构成了一个全新的、却更加血腥的图景。
这让她不得不再次开始在脑中进行细致的复盘,以审视自己的遗漏之处。
“我之前的推断是云璇歌以‘霓裳纱’为媒介散播‘心症’,借此修出‘假仙’。”
“她的这个计策都已经奏效了,为何还要使用璇玑秘宝,多此一举呢?”
“难道说……璇玑秘宝一事和云璇歌散播‘心症’一事,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事件,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只是恰巧碰到了一起而已?”
“真的会这么巧吗?”
“还是说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心症’本身除了修出‘假仙’外,还是动用璇玑秘宝所需的前置仪式?”
“也许我的这两个推断都不是,事情要更加简单些,挽香房中的‘三’字之谜,只是她留下的死亡讯息?”
“可恶,线索太少了,说到底璇玑秘宝究竟有何作用,尚且还不知道呢,一切推论都只是空中楼阁,本身就有无数的可能性。”
“哎,若能知晓挽香死前究竟遭遇了什么,那就好了。”
“毕竟只要有足够的线索,凭我这聪慧的头脑,推断出个七七八八也并非不可能。”
“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更看不到生前的影像。”
“等等,影像,对了!返影符!那张从系统处换来的符箓,能回溯一定时间内的光影,我怎么将它忘了!”
“嗯,挽香房间的‘三’字之谜,还得等到获得更多线索之后才具体去想吧。”
“现在还是先想想方才青儿姑娘所说的郁衿房的粉末一事吧。”
“那真是某种玉质法器的落灰吗?若真的是,那这法器又是如何被取走的?”
“那晚,我与已是元婴境的弦雪皆在妙音阁,谁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如此悄无声息地取走一件东西?”
“云璇歌现如今被困于师姐洛怜哀体内,假仙也未修成,先把她排除了。”
“会是妖族吗?”
“不!可能性不高,若是妖族的话,那晚我和白弦雪怎会感受不到一点妖气呢?”
“难道说还有其他人参与此局?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若真如此又会是谁呢?”
“谁能做到凌驾于三方棋手之上,将他们都视作掌中玩物,布控全局,甚至连我都未曾察觉。真会有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如果从我来到这离阳的那一刻看的话,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太巧了呢。”
“离阳无仙估摸着都有万载了吧,怎么不见他们之前去求仙问道呢?”
“为何要偏偏在我们月婵师姐妹被传送到此界后,各方势力便都开始有所动作,不择手段的去求仙呢?”
“姬梓惑倒也还能理解,她毕竟是有着复活挚爱的执念。其他势力又是怎么回事呢?”
“妖族为何偏选此时复活妖后?之前去干什么了。”
“还有那云璇歌,她既是百年前的璇玑掌门,又为何会死在自家禁地,又为何偏偏等到姬梓惑出现在禁地之中后才行夺舍之事?最终还阴差阳错地进入了我洛师姐的身体?”
“她直接去夺舍自家最有资质的璇玑弟子不好吗。那多方便啊。又何必作为一缕残魂在那璇玑禁地徘徊呢?”
“姬梓惑和璇玑弟子有什么不同,非要选择她吗?”
“姬梓惑是被妖族骗到璇玑禁地去寻觅成仙法的。而璇玑禁地有成仙法是因为成仙的妖后也是在那里消失的。”
“难道说,姬梓惑还有她自己也不知晓的其他身份?和妖后相关联的身份?”
“是了,应该是了,应该是有人在设局……很快就能看清了,只差一点点了……”
就在苏语嫣即将理解一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头好痛,她看到眼前诸般景象在暗淡,在倒退。
她感觉世界在沉沦,所有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感官被剥夺,只余下一种灵魂被缓缓抽离的空洞与寒冷。
“师姐?”
白弦雪最先察觉到异样,她看见苏语嫣的容色在一刹那间惨白如纸,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瞳亦失去了焦距,宛若两泓凝固的死水。
“师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在白弦雪与夏青儿的呼喊中,那道始终清冷如月的身影,便这般……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