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大盛,灿烂的朝阳早已驱散了长夜的最后一丝阴霾,将金色的辉光毫无保留地洒向这方被无形结界笼罩的离阳公主府庭院。
谁能想到几个时辰之前,这里有一个沉重而压抑的棋局呢?
不过现在,棋局上的对峙和紧张早已被这晨风涤荡殆尽,只余这梅香,愈发清冽,带着洗尽铅华的洁净之意。
公主府内深处,水汽氤氤,自一池温汤中袅袅升腾,于初阳下折射出淡淡虹彩,如梦似幻。
池畔几株白梅,枝干虬劲,花开似玉,于这片朦胧光影中,愈显风姿卓绝,不染纤尘。
苏语嫣的灵识,便是在这缕幽然梅香的牵引下,自无边沉渊中挣脱,如一尾倦极的蝶,缓缓上浮。
最先复苏的,是触感。并非那种神思耗尽的痛楚,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宛如被初春解冻的第一捧溪水拥入怀中。池中暖和的药力以一种近乎安抚的姿态,丝丝缕缕地渗入她每一寸如雪般的肌肤。
苏语嫣羽睫微颤,如蝶翼般翕动,缓缓睁开了眼。
“师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一道又惊又喜的娇呼在耳畔响起,带着未干的哭腔,是白弦雪在喊她。她那张总是软萌可爱的脸蛋儿倏然凑了近来,眸子有些微红,宛如含着雨露的桃花,其上还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不知是被雾气蒸腾的,还是那就是眼泪。
另一侧,夏青儿亦是立刻凑上前来,她未曾言语,然那紧抿的唇与脸上写满了的关切神情,已将万语千言倾诉。
“我……这是在哪儿?”苏语嫣的声线还带着初醒的迷离与沙哑。
池畔一块温润的暖玉之上,姬梓惑正懒懒斜倚,身上仅着一袭单薄的白纱,晨曦于其上流淌,勾勒出起伏有致、引人遐思的曼妙身姿。她甚至连青丝都未曾束起,任由它如瀑布般随意披散,其中沾了泉水的几缕湿发偶然间贴在了她光洁的颈项与锁骨之处,平添了几分平日绝难见到的慵懒与妩媚。
她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一切,闻言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语调平和:“你因思虑过度而昏迷,被你两位师妹送到我这公主府来。也算你运气好,我这里的‘怜思泉’于温养神魂、缓解疲惫素有奇效,否则你怕是还要再多昏迷一阵了。”
“师姐,你可算是醒了!”白弦雪的抱怨声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你都昏迷一个多时辰了,真是吓死弦雪了!”
“昏迷……吗?”苏语嫣喃喃自语,记忆的碎片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她清丽的眉峰微微蹙起,“我想起来了,我是在听了青儿的话后,重新复盘所有事件的联系,即将理顺时,忽然感觉识海一阵刺痛,就昏过去了。”
她试图捕捉那沉入识海深处的最后一缕灵光,然而方一凝神,那针刺般的痛楚便骤然卷土重来。
“那个结论……它分明已呼之欲出了,为何……为何就是想不起来呢?”她黛眉紧蹙,每一次尝试,都像是用指尖去拨动一根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琴弦,神魂中只余下尖锐刺耳的颤音与嗡鸣。
“师姐,能答应弦雪别再想了吗?”白弦雪见她面露痛楚,吓得连忙张开双臂将她抱住。两人温软的玉体毫无间隙地紧密相贴,她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滑落,声音里满是哀求,“这会让师姐痛苦的。”
“是啊,苏……师姐。”夏青儿在一旁亦是满脸忧色,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唤她师姐,“你这是太过疲惫了,我记得你应该已经好几日都未曾好生歇息。先好好放松一下吧。”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池畔慵懒斜倚的姬梓惑,又望向这池氤氲的灵气,轻声感叹道:“不过还真是没想到,苏师姐你们和公主殿下仅仅只交谈了一夜,她竟会如此援手。”
“此泉灵气逼人,药香浓郁,想来定是花费了无数心血与奇珍吧。”
苏语嫣心头一暖,反手在水中轻轻拍了拍白弦雪的背以示安抚,随后望向姬梓惑,浅浅一笑:“那语嫣便多谢公主殿下了。”
姬梓惑对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不置可否,只淡淡“嗯”了一声,便移开了视线,似是不愿再与她对视。“无妨,既然你能助我成仙,寻那起死回生之法,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我呢,师姐我呢?”白弦雪从苏语嫣怀中抬起头,噘着嘴,不依不饶地邀功,“我当机立断直接先来找公主呢,不先夸夸我吗?”
苏语嫣望着她那娇憨可爱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不由得伸出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湿漉漉的鼻尖。“嗯……我们弦雪长大了,居然能这么快就想到来找公主,真是太聪明了呢。”
那温柔戏谑的语气,瞬间抚平了白弦雪心中的所有不安,她脸颊一红,又娇羞地埋入了师姐的怀中。
水汽愈发氤氲,梅香伴着女子的体香浮动。四个身份、性情迥异的女子,在这难得的静谧与旖旎之中,似乎都暂时褪去了平日的伪装与防备。
苏语嫣的目光掠过嬉闹的师妹,再次望向池畔的白梅与那方泉池。
“怜思……泉?”
这泉的名字如一枚冰凉的玉佩,坠入苏语嫣的心湖,砸开圈圈清冷的涟漪。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师姐洛怜哀最爱的便是这般孤高清洁的白梅。而“怜思”二字,剖开来看,除了思念与怜惜,又能是何意呢?而且还化用了她名字中的怜字。
苏语嫣看着姬梓惑的眼波中多了几分了然与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位离阳公主对洛怜哀的情感,恐怕绝非她自己所言那般,不只是看中了她这个“完美的容器”,洛师姐本人亦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苏语嫣心想:这公主殿下,还真是口是心非,虽说做事有些不顾一切,但从这一点来看,倒也挺可爱的。
她只是浅浅一笑,终是沉默不语,并未点破此事。
苏语嫣那转瞬即逝的浅笑,别人或许未能捕捉,但始终依偎在她怀里的白弦雪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虽不解其意,却也并未多问,只是更紧地环住了师姐,仿佛在用行动表达着无声的支持与信赖。
一旁的夏青儿凝望着苏语嫣与白弦雪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眼神深处,悄然浮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艳羡。
而姬梓惑,大多数时候只是个清冷的旁观者,然那偶尔投向二人的目光中,却无端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这便是同门之谊么?是她在那冰冷的宫墙之内、在血腥的权谋争斗之中,从未奢望,亦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她所体验过的情感也只有倾璃给她的温存了。
这难得的温情并未持续太久。苏语嫣轻轻拍了拍白弦雪的后背,示意她松开自己。
当她再次抬起眼眸时,其中方才的温柔宠溺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凝重。
她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姬梓惑与夏青儿身上:“我们还是说说接下来如何吧,心症一事必须尽快解决,免得出现变故。”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瞬间将旖旎的气氛涤荡干净,让所有人也都郑重了起来。
“云璇歌鸠占鹊巢,窃据怜哀师姐之躯,虽魂体不合,实力打了折扣,但她毕竟曾为璇玑仙宗掌门,对璇玑禁地恐怕了如指掌。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绝非易事。”苏语嫣率先抛出了最棘手的难题。
夏青儿沉默片刻,接言道:“璇玑禁地可不是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那里远非寻常之地可比,稍有不慎会丢了性命的。”
姬梓惑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淡然道:“怕什么,璇玑禁地……我又不是没去过。那里的禁制确实棘手,但并非无解。白泽曾送我进去过,只不过他身为半妖,不能在其中久留。让他再送我们进去一次,倒没什么问题。”
白弦雪的关注点却在别处,她蹙着秀眉问:“即便进去了又如何?怎么寻到洛师姐?寻到了,又如何在不伤及她肉身的前提下,将云璇歌的魂魄剥离出来?这才是真正的难关吧?”
此言一出,几人皆陷入沉默。强行剥离神魂,此事闻之便觉邪诡,其凶险更是难以估量。
良久,苏语嫣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弦雪,不用担心,这个我有办法。”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姬梓惑与夏青儿身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但在此之前,我们须得先解决一个最大的隐患:你们二人的‘心魔’。”
她一字一顿,话语轻柔,却冷冽如刀。
“一个为情所困,一个为恨而生,归根结底,皆是执念。此物既能支撑你们走到今日,亦能于瞬息间将你们毁灭。”
“云璇歌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届时,只要你们心神稍有动摇,便可能被她抓住可乘之机,致使满盘皆输。”
“那……该当如何?”夏青儿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语嫣并未立刻作答。她缓缓起身,自温热的泉水中步出。
水珠宛如最剔透的明珠,沿着她光洁如玉的肌肤、流畅优美的曲线蜿蜒滑落,在朦胧的晨光与水汽下折射出点点莹光。
她随手取过一件轻纱披上,薄纱遇水半透,紧贴着曼妙的轮廓,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近乎圣洁的魅惑,竟令在场三位女子都看得有片刻的失神。
她行至二人面前,暖暖的说到“我决定,传你们一部我月婵宗的心法——《问情斩念诀》。此法乃是专为磨砺道心,斩却心魔而创。”
“不过此法门并非为了直接提升修为,而是助你们勘破自身,看清虚妄。”
“它并非要你们变得无情无爱,而是让你们学会驾驭自己的执念,而非沉浸其中。”
“若你们能守住自己的心,我们此行,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
姬梓惑与夏青儿久久未语,她们皆被苏语嫣的这份坦诚与气魄深深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