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桂冠不见了。
李维麻木了多年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怒一闪而过，却又很快重新归于麻木。
不过是一顶皇冠罢了。
谁想要就给他吧。
整个帝国都死了，这些陪葬品留着还有什么用？
李维这样想着，无视了自己的禁制被人突破了的事实，沉默着走到被他改成陵园的御花园。
将军的墓，皇帝的墓，士兵的墓……大人物与平民们在死后的陵寝并无区别，李维也没兴趣按身份给他们做不同的墓碑。
随意找了个摆着酒的坟头，李维靠着墓碑就坐了下去，拎起酒瓶猛喝了一大口。
在烈酒的作用下，他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
借着醉酒带来的幻觉，李维又看见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女儿，站在墓园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知道，这只是自己心中的愧疚所带来的幻觉，但李维依旧每天都会和这个幻觉说话，说着那些女儿活着时想对她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但是今天，除了女儿，李维还想和另一个人说说话。
“嘿，陛下。”
他对着一个墓碑举起酒瓶，尽管这些墓碑都长得一样，但李维总是能认出这些墓碑属于谁。
“你知道吗？你的桂冠被人偷了，我现在连看个东西都看不好。
“所以，你现在知道你那个让我好好活着的命令有多愚蠢了吗？
“我连个皇冠都看不好，你却让我为整个帝国守墓？哈哈，太愚蠢了。”
他嗤笑着，痛饮烈酒，笑声愈发畅快。
笑声直到他被酒呛到才结束，这个最后的帝国人咳嗽了几声，低下头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这是某种惩罚吗？”
在酒精的作用下，李维丝毫不在乎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倚靠着墓碑沉沉睡去。
被突破的禁制？被盗窃的桂冠？
谁在乎？
要是对方真的心怀恶意，但愿他捅向自己心脏的刀子足够锋利。
梦中，李维再一次看见城外的烈焰即将烧进帝都，皇帝召集了最后的军队，准备领着他们赴死。
这是帝国毁灭的那一天，
也是李维亲手杀死女儿的那一天。
又是这个梦。
李维没有看向窗外的军队，转过身来，面带愧疚地望着即将成年的女儿。
看着她拿着刀，满脸怨恨地捅向自己。
与现实不同，在梦里，李维从来没反抗过。
一次也没有。
他闭上眼，主动解除了身上的反击魔法，任由女儿的刀锋贯穿自己的身躯，在梦境的疼痛中惊醒。
摸了**口与脖颈，却没有任何伤口。看样子那个窃贼并不想取他性命。
运气真差，居然还活着。
他这样想着，又拎起酒瓶猛灌了一口烈酒。
女儿的幻像依旧站在旁边，冷漠地注视着他。
抬头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看不出时间的天空，李维跌跌撞撞地起身，离开了墓园。
这就是李维的生活，在无人的皇宫巡视一遍帝国的遗物，然后去陵园把自己灌醉至入眠，醒来再去宫殿巡视，循环往复。
死寂的宫殿内除了李维没有第二个活人，他的目光扫过本该放置桂冠的皇冠架，无视了其上空空如也的事实，漠然地从旁离开。
皇宫很大，步行需要花上数天，而李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类似飞行或瞬移法术的魔力波动，所以盗窃者极有可能还在宫殿里。
李维知道这点，但是他根本不在乎。
倒不如说，他很希望自己能正面撞上那个窃贼，然后让对方给自己个痛快的，好令自己从皇帝的命令里解脱出去。
正当李维麻木行走于宫殿时，一股精纯的魔力波动在空气中泛起了涟漪。
那个窃贼要离开了吗？
既然没有正面撞上，那就随他去吧。
李维本来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守墓人，只是被职责束缚于此。
然而那魔力并没有远离，反而越来越强烈。
感受着这股逐渐汇聚的魔力，李维默默叹了口气。
自己都不打算追究了，这人却还不知足吗？
他走到窗边，顺着魔力的来源看了过去。
一股强烈的、饱含纯粹恶意的魔力在御花园上空聚集，形成一颗炽热火球。
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毁灭之力，这一次，李维平静的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这是「魔女」独有的魔力。
魔女们几乎就是「魔法」这一概念的化身，作为魔法的巅峰，她们的力量远胜凡人。
没人知道世间为何会有魔女，只知道唯有一名魔女逝去，才会有另一名魔女降生。
即便是最微弱的魔力所构造出的火球，在她们手中也能发挥出近乎焚山煮海的效果。
天空的火球缓慢落下，随后天上一片光幕浮现，将其挡住。
那是皇宫的防御禁制，一个复杂的防御魔法阵。
然而漫长岁月过去，这个魔法阵内早就没有什么魔力将其维持下去了。
只要什么都不做，等这颗火球落下，自己就能从守墓的职责里解脱了吧？
李维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他追求已久的死亡。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幕上开始出现裂隙，随后如同玻璃破碎般的脆响回荡于皇宫中回荡。
然而李维期望中的死亡并未出现，一道蓝色的光芒自下方贯穿天穹，击碎了那颗火球。
在那道蓝光的来源处，御花园的角落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繁复的浮雕，有珍贵的宝石镶嵌其上。墓碑前摆满了玩偶、书籍、衣裙、珠宝、甜点。
那是李维所能想到的、所有会讨得青春少女欢心的事物。
这是李维为自己女儿立的墓碑。
而此刻，这个李维精心搭建的墓穴却破了个洞，庞大的魔力从中涌出，如海浪般翻滚着。
与此同时，天上那个魔女的魔力波动却消失了，只是有些饱含魔力的鲜血自天上滴落，溅在御花园的诸多无名墓碑上。
此刻的李维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消失的魔女，而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女儿的墓碑。
他毫不迟疑地推开窗户，从楼上一跃而下，狂奔着冲向那座坟墓。
破损的墓地里躺着的却并非是他亲手葬下的、陷入永恒长眠的女儿，而是一枚指节大小的蓝晶。
一枚散发出澎湃纯净魔力的蓝晶。
李维愣愣地看着这枚代表海洋的宝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魔女在死后化作宝石。
这也是那个魔女的目标吗？
李维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神再度黯淡了下去。
作为炼金术师，他很清楚，魔女化为宝石，就意味着其上的最后一点意识彻底消失了。
他的女儿第二次被人杀害了，死于一个愚蠢魔女的贪婪。
“你不拿吗？
“拿着她，使用她，向那个胆敢染指你女儿力量的魔女施以报复。”
在醉酒产生的幻觉里，女儿的幻影开口了，语气与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打算就这么忍气吞声吗？她偷走了皇帝的桂冠，又毁坏了你女儿最后一点意识，而你却打算待在这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烈酒浸泡自己的脑子？”
李维麻木地看着幻影靠近自己，看着她神色漠然地盯着自己的双眼，最后凑到了自己的耳边：“去杀了她，父亲。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帝国。
“你是杀害我的凶手，她也是。
“去为我报仇吧，先是她，然后是你。
“求求你，父亲。”
看着幻影这双和女儿一模一样的、漂亮的水蓝色无神大眼睛，李维沉默着，沉默了很久。
“哈哈……！”
沉默之后，他笑了起来，随手拿起一瓶无名墓碑前的烈酒一饮而尽。
痛饮过后，李维毫不留恋地将酒瓶狠狠掷了出去，让那水晶凿刻而成的、其价值足以买下一座城镇的昂贵酒瓶，在皇帝的墓碑上砸得粉碎。
在女儿幻影的冷漠注视下，他走进了宫殿，换上独属于皇帝的紫袍，离开了皇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