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明,天寒
骑士身穿紫袍,骑着一匹黄铜铸造的、不断有流火自缝隙飘出的战马,在大地上驰骋着。
紧握缰绳的手上,每根手指都带着一枚金色戒指,由细长的黄铜链条铰在一起,连接到手腕上的铜色手镯上,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另一只手的每根长指上各带着一枚戒指,手中则是紧紧握着一只罗盘。
罗盘的中心涂满了从墓碑上刮下来的、已经干涸的魔女血液,其中的指针也并未指向北方,而是牢牢锁住远处路尽头的一栋城堡。
在一座寂静的村庄前,紫袍骑士翻身下马。
他随手打了个响指,左手食指的戒指中溅出火花,在指尖变作一团明亮火焰,将他周身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火光,李维小心地打量着村庄的环境。
一个贫困的小村庄,看上去与其他村子没什么不同。
但是李维仍旧满脸警惕,右手轻轻地拔剑出鞘,悄悄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木屋大门。
这种乡下村民们是买不起门锁的,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也用不上锁。
这间狭窄小屋内是一家典型的老农民家庭,一家几个人挤在一起,睡在一堆茅草上。
两个女儿枕着母亲的手臂,露出甜蜜的微笑。
父亲与几个兄长睡在外围,显露出坚毅而满足的睡颜。
这一幕,仅仅只是看一眼,就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这家人的贫穷生活中的点点温馨。
要是他们都还活着就更美好了。
剑锋轻轻挑动着几人的脖颈处,毫不意外,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并未有过多迟疑,李维轻轻挥剑,砍断了这家母亲的手臂,露出皮肉之下的白骨。
“……又是空的。”
皮肉里没有血液,骨骼中并无骨髓。
他如法炮制,一剑劈开全家脖颈,结果却是毫不意外。
一家查完,随后是下一家。
最后,李维没有找到哪怕一个幸存者。
整个村子的血与骨髓都被抽走了,连牲畜都没放过。
他们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只是现在才被人发现。
唯一值得李维庆幸的是,村民们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而且死得很快,并没有感受到过多的痛苦。
在一瞬间抽走这么全村的血与骨髓,却还保持着死者尸体完好,真是恶趣味的魔法。
如果只是瞬间杀死全村,李维认识的很多施法者都能做到。
但是要做到这种效果,将死者的状态定格在死亡前的一瞬间,还维持了这么长时间,那对方的法术造诣可低不到哪去。
这村庄并非孤例,这一路上,李维已经遇见好几个落得如此下场的村落了。
几个村庄的灭亡时间相差不久,对方应该是短时间内反复施展了同一个魔法,这意味着对方的魔力量也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什么人有这种实力,并且会做出这种事?
哪个冲破了封印的恶魔吗?
还是……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栋模模糊糊的、宛如童话般的城堡。
魔女?
黄铜战马发出不满的嘶鸣,打断了李维的沉思,火焰自它的鼻腔喷涌而出,四只蹄子不住地蹬着地,在草地上踩出朵朵火花。
尽管依旧有所不满,黄铜战马却是在李维冰冷的视线下停止了骚动。
走到已经安静下来的战马旁边,李维轻轻一甩指尖,食指上的火苗化作漫天而降的火雨,将全村化作火海。
任何未知的法术都必须怀疑其会如瘟疫一般传染,李维不能冒着风险将逝者埋葬,只得将类似的村庄全部焚灭,以免这法术传染开。
等到亲眼确认烈火将这山村全部烧成白地,李维才翻身上马,继续向前。
夜间的道路并不总是黑暗,疾驰于荒野的李维很快遇见了除月光外的第二道光芒。
荒野之中,有人升起了一团篝火。
那是一名骑士,穿着破破烂烂的盔甲,剑鞘已经朽烂,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长剑。
骑士身旁是一匹高大的马,却满是血污,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
马匹的眼睛与耳朵上都是洞,显然是骑士遭遇了某种恐怖之物,不得已将马戳瞎戳聋才逃了出来。
“外乡人,无论你为何而来,”骑士开口了,透着深深的疲惫,“停下吧,不要再前进了。”
李维勒住了他的黄铜战马,在篝火前停驻,言语之间带着一种不同于骑士的倦意:“我遇见了很多村庄,没有活人。”
“啊,所以你也是为了正义而来的?回去吧,外乡人,你不是她的对手。”
“你已经直面过她的力量了,是吗?”李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的,我看见了,在很久以前,”骑士抬头,浑浊的目光看向李维流火的战马,“我们以为只要心怀正义就能战胜一切,所以我们出发了。几个骑士与巫师,狂妄地去挑战魔女,呵。”
“……只有你活下来了?”
“是的,只有我。”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那匹又聋又瞎的骏马,马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那几个巫师,还有骑士,他们都是棒小伙,正直又勇敢,结果就这么死在那了,连魔女的脸都没看见。”
“魔女没有杀我,所以我逃了,逃得很快,逃得很远。”骑士痛苦地低下了头,“我是个懦夫,我本该为小伙子们、为村民们报仇,但是我害怕了,逃跑了,我不配做一个骑士。”
“……你在荒原上待了多久了,骑士?”
“我不记得了,”他说,“我已经没有荣誉可言了,所以我没有回家。但我又想做点什么,所以我一直留在这,劝返所有前进者。”
望着这个已经完全丧失斗志的骑士,李维在自己的紫袍里摸索着,掏出一瓶药剂,扔到了骑士面前。
“敢于走到魔女面前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勇气,骑士,”他说,“拿着吧,它能治好你的马。至于你身上的瘟疫,抱歉,时间太久了,侵蚀已经太深了,我无能为力。”
“瘟疫?”
“你身上有瘟疫盘踞,它不会杀死你,却会杀死任何和你接触过的人,这大概是魔女放过你的原因。”
骑士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迟疑片刻,才鼓起勇气:“任何人?那……那些被我劝返的……?”
这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李维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表情变得惊疑不定的骑士,再次拉动缰绳。
“停下,魔法师!”陷入恍惚的骑士清醒过来,起身想拦下李维的马,却在触碰前收回了手,“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你不可能战胜魔女的,这是自杀。你对自己的生命毫无留恋吗?”
“让开吧,骑士,”李维的眼神漠然,其中并无多少神采,“对我而言死亡并不可怕。”
倒不如说,我祈求死亡有朝一日能垂怜于我。
他拉动缰绳,绕开了骑士。
骑士呆呆地伫立原地,看着那骑着黄铜战马的赴死者渐行渐远。
在身影从视线中消失的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那些本该活下去的人被瘟疫侵染,化作枯骨,死前仍在哀嚎。
在那一瞬间,骑士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
瘟疫能随着尸体传播,这是常识。
他起身,将李维给他的药剂喂给了马匹,随后抱起所有的杂物,缓慢却毫不迟疑地走进了火堆。
“对不起,请原谅我。”
在烈焰的净化中,骑士痛苦的脸上终于不自觉地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我不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远处,李维回头看了一眼自焚的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酒,轻轻地洒在地上。
“愿你安息,骑士。”
他调转方向,继续朝着魔女的所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