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莉雅眯起了眼睛，看着马车外的景色。
艾米有些害怕地拉着莉雅的衣角，即便她是一名魔法学徒，即便她是一名骑士，她依旧会感到害怕。
说到底，她只是个小女孩。
“莉雅小姐，这些尸体不会……？”
“都是死于瘟疫。”
莉雅的表情依旧冷淡，但她的语气之中却蕴含着某种压抑。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一座完全被瘟疫所毁灭的村庄。
“村里已经没活人了，”她说，“继续前进吧。”
黄铜战马嘶鸣一声，拉着纯白的华丽马车继续向前。
“瘟疫的扩散速度不正常。”维斯塔静静地坐在马车的窗边，看向窗外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烧死的焦黑女性尸体，“你都阻断了上游的浮尸，下游却依旧成片成片的染疫，远超一些所谓旅人所能带来的危害……还有其他的传染源，而且毒性很强。”
莉雅没有回复女儿的话语，这些都是些显而易见的事，无需再度重复。
她再度拿出罗盘，这一次，华丽的罗盘指向了某座深山。
炼金术师眉头紧锁，思考着可能发生的情况，一面指挥着黄铜战马朝着指针所向而去。
正当莉雅深思之际，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莉雅抬头看见的是艾米满是哀伤的双眼。
“莉雅小姐，我想帮帮他们。”
看着这张稚气未消的脸蛋，莉雅并未过多解释什么，只是平淡地回复：“我会救他们的。”
“不，莉雅小姐，我的意思是，”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某种坚定的决心，“我们一起。”
“很危险的。”
“我不怕。”
莉雅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模样与自己的女儿逐渐重合。
曾经，在去赈济穷人时，维斯塔也会这样看着自己，非要与自己同行。
维斯塔看着两人的表情，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艾米莉亚，如果今天晚上你能学会三个魔法，我就带你一起去。”
“三个魔法……”她思考了一瞬间，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莉雅。”
深夜，篝火旁
艾米在马车里静静地练习着魔法，汗水自她额间滴落，将她的亚麻衣打湿。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双手依旧在引导着体内的魔力按照莉雅讲述的形状塑形。
“这三个魔法太复杂了，她又不是魔女，不可能在一晚上学会。”维斯塔静静看着已经快到极限的艾米，语气冷淡，“你根本不想带她去。”
“刚刚罗盘的指针在颤抖，”莉雅展示了一下罗盘，“目标在移动，这意味着那东西是活的，对艾米莉雅来说太危险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她？”
“善良是种很难得的品质，我不想打击她。”她将柴火丢入火堆，“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也是非常难得的一课。”
莉雅低着头，盯着火堆，愣愣地出神，忽然自嘲一笑，“如果帝国能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弱小，也许两个帝国都不会毁灭。”
维斯塔没有回话，她轻柔地坐到了莉雅身旁，倚着她坐，看着这个小女孩沉浸于某种不可能的幻梦中。
“砰——！”
一声爆炸声响起，打断了莉雅的幻想。
她与维斯塔的脸上同时浮现惊愕之色，看向了马车之后。
在那里，周遭一片的大树仿佛遇见了风暴，尽数拦腰折断，朝着同一方向倒下。
“嘿……莉雅……小姐……对不起……我只学会了……这一个……魔法……”
她左右摇晃着，露出歉意的笑容，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在她摔倒之前，莉雅抱住了她，轻轻地捧着这个熟睡的姑娘，将她放入了马车中。
“她居然真的学会了……真了不起……”
莉雅低头，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确实，她真了不起。”
当艾米再度醒来时，她们已经进入了某个小镇的外围。
莉雅安置好黄铜战马，带着艾米进入了小镇，找了一家旅店。
艾米对小镇的一切都表现出了相当的好奇，作为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她从小就听父亲讲起过那些远方的故事。
现在，她终于亲眼看见了一座城镇。
所有美好的幻想在艾米看见城里的尸体时尽数终结。
瘟疫不会放过任何人，不管是市民、农户、商人还是贵族。
那些跪在地上向恩主祈求宽恕的人们更是证明了，城里的市民们与乡下老农们没有任何区别。
“艾米，你先在这里待着，”莉雅将一卷魔法书交给她，“在房间里练习一下魔法吧，外面的瘟疫有我解决。”
“但是……”
“没有但是。”她的语气平淡而冷漠，不像是劝告，像是陈述事实，“你的能力还不足以陪同我解决这些问题。”
看着离开房间的莉雅，艾米抿着嘴，不甘心地打开了卷轴。
离开房间后，莉雅并没有直接按照指针所指前往深山，而是来到了一间酒馆。
当死亡萦绕于身时，一些人会选择躲起来，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些人则会开始醉生梦死，用烈酒假装一切安好。
因为，即便外面尸横遍野，酒馆里依旧是酒酣不停。
醉生梦死的人们在看见酒馆里出现一个漂亮女孩时，眼神之中都有些不能明说的罪恶。
那罪恶在看见女孩的昂贵华服时消减不少，又在看见女孩佩剑时退去大半。
“我要找一位勇士，与我同行。”莉雅的轻声细语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随后冷风吹过，那些醉醺醺的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是个巫师！
那些醉意被魔法清空的酒客们惊恐地看向莉雅。
然而莉雅并没兴趣理会这些人，她向着众人摊开手掌，展示着手上那耀眼反光的事物，“这是报酬，给予那位愿意与我同行、不惧死亡的无畏者。”
七枚金币的光彩绚烂夺目，但是这并不足以让愚昧的人们壮着胆子与巫师同行，更何况这巫师还明说了会与死亡相伴。
人们已经想跑了，但是又畏惧着这巫师的魔力，生怕自己的逃跑会激怒对方。
莉雅看着众人这幅模样，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打算去下一家酒馆问问。
在她迈出离开的第一步时，酒馆的最角落里，有个落魄如同流浪汉的男人站了起来。
男人身边的人露出惊恐地表情，低声劝阻道：“你疯了吗？不要被她外表迷惑，那可是个巫师，难道你竟视财如命到了这种地步？”
流浪汉般的男人只是对着他们轻轻摇头，并未辩解什么。
“巫师小姐，”他说，“你的报酬是否一定支付，无论死活？”
“是，勇士即便死于与我同行的路上，这金币依旧会属于他。”
那流浪汉般的男人腰杆挺得笔直，踩着硬朗板正的步伐走到了莉雅面前，那神态不像落魄的流浪汉，倒像是个英勇的士兵。
“那么，你为什么需要同行者？”流浪汉的声音嘶哑低沉，那嗓音明显因为烈酒而变得粗糙，“若是要行不义之举，再多报酬我也拒不接受。即便你是一位巫师，我也会豁出性命阻止你。”
“我要阻止瘟疫，”莉雅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并未因为对方的装扮而表现出轻蔑，“但我一个人的力量着实有限，我需要第二个人帮助我。”
“阻止瘟疫？一位巫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凡间的瘟疫根本伤不了你们。”
“因为我怜悯死者。”她盯着对方的眼睛，那眼睛充满斗志，完全不像流浪汉，“不愿他们继续受苦。”
忽然，流浪汉笑了，他伸手摸向腰间。
这时，莉雅才注意到对方带着一把佩剑。那剑锋利发亮，显然它的主人对它爱护有加。
“若你所言非虚，巫师，”流浪汉拔出了剑，对着莉雅行了剑礼，“那么游侠骑士凯文·约德将随你同去。”
“那么，契约已成，收下你的金币吧，骑士。给你一晚与家人告别，明天一早，我将在此等候。”
落魄的骑士接下了金币，转身离开了酒馆。
他不停行走，直至走出小镇，乡野间行进，直至走到一间大宅后面，轻轻敲了六下那供给仆人进出的大门。
门后传来一阵动静，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骑士耐心地等着，直到一个如夜莺般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你吗？凯文？你终于寻得我那贪婪父亲索求的礼金了吗？”
“是的，吾爱，”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骑士眼中仍旧满是温柔，正如所有热恋中的情郎一般，“一位巫师用金钱寻求帮助，我预先收取了她的报酬，七枚金币，足够让我娶你。”
“你接受了巫师的委托？”女孩的声音带上了惊恐，“难道你出卖灵魂，要做邪恶之举？”
“并非如此，如那巫师未曾欺骗，我将与她共同终结这场瘟疫。”他小心地取出金币，从门缝中递了进去，“此行将满是危险，巫师预示我们会与死亡同行。若我归来，这金币便是我的礼金。若我未归，吾爱，请将这钱财散与镇上的穷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