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礼服的老管家站立一旁，脸上带着某种贵族老管家们特有的戏谑，注视着在书桌旁，对着羊皮纸叹气的西格尼。
“这已经是您今晚第三次叹气了，西格尼老爷。您已经到了开始怀念童年时礼仪教师的训斥的年纪了吗？”
“抱歉，”西格尼的沉思被管家的戏言所打断，重新挺直了腰板，重新维持住体面的仪态，“我，遇到了一些事。”
老管家伫立一旁，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继续陈述。
道尔家族是个悠久的家族，与那些粗鲁的乡间暴发户不同，家族之中即使是仆人，也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随时随地地保持体面。
作为家族的管家，他知道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扮演好一个倾听者。
“保罗，”骑士侍从斟酌着自己的言语，迟疑地开口道，“今天的宴会上，我遇见了一个女孩。”
“请容我提醒您一下，西格尼老爷。您已经有未婚妻了，而且是您亲自选定的。”他回应道，“更何况，您还没到可以找个情人的年纪。”
西格尼连连摇头，“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也没有那种想法。”
他停顿一下，继续开口：“她是个巫师，真正的巫师，不是那些被污蔑的可怜人。”
老管家的模样依旧从容不迫，只是看了一眼西格尼手中的羊皮纸，语气平淡：“我没有听到任何宴会发生骚乱的消息，您没有与她爆发冲突？”
“没有。”他摇摇头，“那位巫师似乎并没有恶意，至少她看起来没有。”
“那么，西格尼老爷，她潜入宴会是为了什么？”
羊皮纸被缓慢拉开，西格尼向保罗展示着纸上的文字与图画。
“她说，这是能治愈绿色腐烂的药剂。她希望我能炼制药物，尽可能地交给病患。”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仿佛用尽了力气，无力而又不雅地靠在了椅背上，望着烛光愣愣出神。
尽管一片沉默，但是老管家很清楚西格尼的忧虑。巫师是否可信？即便巫师给的药剂有效，又要如何证明这不是某个邪恶计划的一部分？相比较于可能的风险，“与巫师合作”的罪名反而不那么严重。
看着自己纠结的主人，保罗知道，现在是以管家的身份进行开导的时候了。
“我确实听说过，镇上有两位巫师治愈了全镇的瘟疫。她们是凯文的同伴，仅以我个人而言，西格尼少爷，凯文是位正直的骑士。”
“如果凯文是被巫术蛊惑了呢？如果这个药剂是某个邪恶计划的一部分怎么办？保罗，我没法相信她。”
“老爷，”面对自己已经有些失态的老爷，管家并未指出对方的不体面，与他们在谈论的话题相比，区区仪态实在算不得什么，“瘟疫已经很糟糕了，这些可怜人本来就要病死了，再糟能糟到哪去？”
“万一她想要的不是生命呢？如果她想要更糟的东西呢？灵魂？”
“不要质疑恩主的伟力！”保罗突然大声回应，将西格尼的声音压了下去，“所有逝者最终都会回归恩主的怀抱，没有人能抢走他们的灵魂！”
西格尼闭上了嘴，作为一名信徒，他知晓自己刚刚在焦虑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即便教士们不会真的因为几句话惩戒一位出身高贵的骑士，但他自己也无法容忍这种想法。
短暂于心中忏悔告罪后，他的语气之中依旧有着忧虑：“抱歉，保罗。”
“您应该向恩主祈求谅解，我没有资格决定您是对是错。”老管家在说话间检查了一遍门口，确定没有人听到刚刚的对话，“如果您不放心，老爷，我可以让人去查一下。当然，恐怕查不出什么。”
“谢谢。我记得她自称是希帕波利亚家的。也许是个贵族。”
希帕波利亚家……
老管家终于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家族名有些印象，或许是哪本书籍的角落中见过，又或者是从什么人口中听过。
在获得西格尼的允许后，保罗拿起了灯，前往老欧朗家的图书室。
支付完两个银币的费用后，老保罗只是微微摇头，良好的教养让他将心中的话语咽了下去。无论如何，在别人家中做客时，公开表示对方是个吝啬鬼是种非常无礼的行为。
哪怕对方真的是个借用藏书也要收钱的吝啬鬼。
甚至连客房都要收钱。
种种批判放在心里就行了，他是个贪婪的家伙，但我们作为客人得维持体面。
他这样想着，提着灯走进了藏书室。
尽管保罗依稀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姓氏，但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在老欧朗家找到古老的文献。老欧朗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贵族，与道尔家相比，他们只是个暴发户。仅从藏书的数量上也能看得出，欧朗家的人并没有阅读的习惯，书籍不过是假装自己有阅读兴趣的装饰品。
或许是恩主垂青，在贵族纹章学与贵族血统学的相关书籍处搜寻许久后，老管家在某篇古老文献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姓氏。
希帕波利亚，帝国大贵族。
保罗困惑地翻阅着泛黄的文献，纸张的灰尘味让他一阵皱眉，干扰着他本就不够集中的注意力。
作为老牌贵族家庭的管家，保罗受过足够的教育，其中自然包括历史与贵族学。他通晓萨诺森领乃至整个王国的历史，但他确实不曾听闻过「帝国」这个国家。
在连续快速翻看几页之后，他开始觉得这本书并非什么正经文献，而是古老的异端神话故事。
他知道在萨诺森之外，人们不会过于敌视巫师，也有贵族巫师存在，但这本书上所写的内容，即便是以领地外那些最离经叛道者也会惊呼一声荒诞。
恩主在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国家存在？
最终，老管家放下了书，回去寻找自己的主人。
“也许是魔法师编造的假身份。”他嘟囔着，重新回到了主人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