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基夫人关上了门。
比起那位明显出身高贵的希帕波利亚小姐,那位名为艾米莉亚的护卫着实有些过于失礼了。
她只是一位护卫,即便自己出于礼仪邀请了她,并不代表对方有资格对这座庄园之内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评价。
她丝毫没有在意身旁女儿的表情,转过身,从对方身后抱住了那个并不算大、在多数时间里行为举止都无可挑剔的少女。
“罗斯,”她说,“不要成为那种野蛮又失礼的乡下野丫头,记住你的身份。”
“是的,母亲。”
贵族少女麻木地回应着。在她尚且年幼的时间里,甚至还无法准确表达自己语言、难以理解他人话语的年纪里,她就已经深深地学会了顺从。
不要反驳母亲,不要质疑母亲,不要忽略母亲,永远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
她忽视了教鞭抽打在身上带来的疼痛,仿佛身上一切正常,因为淑女不应该做出诸如“捂着身体”这样不够优雅的姿势。少女转过头,对着杰基露出一个如同面具般标准的微笑。
杰基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让罗斯喘不过气,“就是这样,亲爱的,你会成为最完美的淑女,就像玩偶娃娃一样。”
她说:“你会是最漂亮的那个玩偶娃娃。”
她的拥抱如蟒蛇般缠绕勒紧,罗斯的表情却依旧端庄得体。
“如您所愿,母亲。”
大门之外,艾米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莉雅。
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属于某种失礼之举——事实上,平民议论贵族本身就是失礼行为,足够贵族做出惩戒。而艾米总是会忽略自己的骑士头衔,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乡村平民小姑娘——但她依旧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其实不知道贵族与贵族之间的礼仪,只是出于某种朴素的本能,觉得自己即便得到了莉雅的默许,刚刚的举动会令莉雅失去某些贵族的颜面。
然而,那双如高山翡翠般透亮的双瞳之中,除去那从未消失过的哀伤之外,并无任何负面情绪。
“‘当你所见可怜之人,必要尽你所能给予帮助。’”她说,“这是《经书》上写的,对吧?你做的很好。”
艾米呆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得到老师的夸赞之后,露出了平常那种似乎画在脸上永不消失一般的灿烂笑容,“嗯!”
随后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带着几分迟疑,又看向那间房间。
“‘当你尽己所能仍不能救,勿要自责。’”莉雅看出了学生的低落情绪,轻轻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令其发出一阵不满的、仿佛某种动物一般的呜咽声,“你已经做到了恩主的教诲。”
“我都不知道你还对宗教有研究。”
小小的炼金术师安抚着自己的学生,顺便回应了自己的女儿:“魔法师应当博览群书,学院的正统法师教育除去魔法课程与数学之外,还有大量的博物学与人文学。”
维斯塔不置可否,她从未去过学院,帝国境内除却另一名魔女之外,没有任何魔法师有资格向她进行魔法教育。
艾米的失落只持续了很短一瞬间,随后她的无奈便被某种惊诧所取代。
莉雅再度敲响了大门。
女佣们急忙低下了头,以免尊贵的客人看见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
她们能理解艾米的举动,在她们眼中,艾米是一名粗野的护卫,或是佣兵——尽管看上去年龄有些小,甚至还是女性,但她昨夜腰间染血的剑做不得假——做出粗野之举尚能理解。
但是希帕波利亚小姐?
恩主在上,她一定是被她的护卫带坏了。但愿旅程结束后,她的家族能重视她的教育问题。
大门再度开启,在杰基女士开口前,莉雅抢先一步开口:“单纯参观甚是无趣,能否请主家带我们介绍一番?”
说话间,她的双眼看向罗斯。
这是个难以拒绝的邀请。即便不是贵族,哪怕是在平民之间,主家拒绝客人带自己参观的邀请都是极为失礼的。
杰基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面露微笑,“既然如此,你就带她们参观一下宅邸吧,罗斯。不要失了礼数。”
“是的,母亲。”
罗斯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却完全看不出喜怒,如同精致的人偶。
她转过头,看着两位尊贵的客人,“那么,请随我来。”
平心而论,罗斯的礼仪确实无可挑剔。在参观途中,少女总是能及时地在介绍与交谈之间切换,既不会忘记向外人展示家族荣耀,也不会让客人有被冷落之感。
莉雅能感受到这种交谈的刻意之处,眼前的少女并非出于某种天性,而是被训练至此。
“真可怜。”维斯塔说出了莉雅的心声。
在一间华贵的明亮厅室前,罗斯仍旧在讲述着此处承载的历史。这语句熟练且自然,让莉雅下意识地思考,为了背下这些,眼前的女孩究竟花了多长时间?
即便是身为家主的莉雅自己,对于整个希帕波利亚家的历史恐怕都没有眼前这女孩对于自己客厅某个刮痕由来的历史更清晰。
“感谢你的介绍,罗斯小姐。”
她打断了罗斯话语,令这位年轻的贵族小姐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从来没教过自己这时候应该回应什么,有教养的人也不会打断别人的话语。
“罗斯小姐,比起冰冷的建筑,屋内的人更值得介绍。”莉雅露出带着些许鼓励的笑容,后退一步,轻轻示意自己那早就想开口的学生。
艾米感受到了莉雅的鼓励,向前一步,再一次鼓足勇气:“罗斯小姐,和我们聊聊你的事情吧?”
罗斯无助地看向莉雅,期待这位小姐约束一下自己的护卫。
然而莉雅并未如她所愿,只是在原地沉默着,不仅没有阻止艾米,反而对罗斯露出微笑。
不像是艾米那种带有天真烂漫的笑容,也不是家庭贵客们那样虚伪客套的笑容,而是某种更近似于家族长辈对后代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