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罗斯很想遮住脸，颤抖着身子哭泣。
但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哭泣是不体面的事。那会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红肿的眼睛与泪痕会弄脏脸。没有哪家的贵族小姐会让人看见自己那种模样。
母亲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即便心中满是悲伤，脸上也要保持微笑。
就像一个真正的人偶一样。
莉雅看着眼前略带悲伤的贵族少女，并未多说什么。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会苛责孩子的人。
即便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已经被视作成人，但在她眼中，他们依旧稚嫩。
“抱歉，我失态了。”她轻轻颔首，仪态得体，为不明显的表情致歉。
“没关系。”她说，“任何人都有表达自己真实心情的权利。”
只是短暂的脆弱过后，小女孩迅速恢复了微笑，按照礼仪教师教授自己的方法，开始将谈话的重心转移：“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问莉雅小姐与艾米小姐的爱好是什么？当然，如果有所冒犯，两位可以不必回答。”
“骑士文学！还有美食！和莉雅一起旅行！”在话题转移后，艾米看上去显然有些兴奋，一口气报上了自己刚刚脑中所想的所有答案。
深思熟虑之后，她默默删去了“魔法”这一选项。
看着自己这个想要活跃气氛的学生，莉雅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出于礼节，她并没有停顿太久，而是很快回答道：“我喜欢阅读、戏剧......”
阅读，还有戏剧，很独特的爱好。
罗斯并不喜欢阅读，她仅有的、能被母亲允许阅读的书籍只有《经书》和《礼仪手册》。仅从这两本书中，她实在无法体会到阅读的乐趣。
至于戏剧……
母亲说那些故事会令信徒的心灵不再纯净，向往那些不着边际的生活。
然而长久的教育之下，罗斯并不会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口，只是扮演好了一个倾听者，及时给予积极的认同。
出乎预料的是，在说完这两个词后，希帕波利亚小姐就没有继续。
她不回答其他的词汇吗？
纺纱、舞蹈、歌唱，这是所有贵族家的女儿都会被迫学习的事物，也是为数不多能被勉强认知为“爱好”的事物。
当被问及自己的爱好时，罗斯也是下意识地在这几样事物中进行选择。
希帕波利亚小姐显然出身高贵，但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事？
不过说到底，恐怕也很少会有人发自内心地会喜欢这种被强加的事物吧。
她微笑着，即将说出赞美之词。对面那个小小的绿色身影却在自己开口之前，提前说出了下一个词汇。
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词汇。
“……还有魔法。”
贵族少女双眼微微睁大，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如果是平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如此不得体的表情。她庆幸自己并没有穿着束腰，否则自己一定会晕倒。
但她又在后悔为什么今天没有穿上束腰，如果穿上了，自己现在恐怕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就昏过去了，不用担心接下来的画面。
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孩居然研究魔法，这句话本身就是在亵渎恩主的教诲。
就连艾米小姐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小姐这独特而又亵渎的爱好。
预想中的骚乱并未发生，想象中女佣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也未曾出现。正相反，她们只是站在后方，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里在聊什么。
渐渐的，一种怪异的想法出现在罗斯心中。
这种想法随着接下来的话语迅速变成了现实：“我是一名魔法师。”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更有说服力，一缕火焰出现在她指尖，静静地跳跃着。
果然如此。
希帕波利亚小姐也是一位魔法师。
她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微笑，让自己看上去依旧得体且自然。
“希帕波利亚小姐，魔法是亵渎之物。”
“真的吗？”她轻声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她向前了一步，脸上依旧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罗斯小姐，我并不喜欢欺骗。在漫长的人生中，我几乎从不骗人。”
面对魔法师那独特而自然的压迫感，罗斯很想后退一步。但她所受的教育却迫使她站在原地，直面这位娇小的魔法师。
“您想要什么，小姐？”当她再度开口时，那嗓音却因恐惧而不断颤抖，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因为你问了，所以我做出了回答。”莉雅那如高山翡翠一般的眸子看上去非常纯净，里面没有任何恶毒、嫉妒或者其他任何会使人不开心的情绪，“正如我刚刚所说的那样，我不想欺骗别人。”
艾米歪着头看着两人，突然起身越过了莉雅——对护卫来说，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是罗斯已经没空注意这点了——与罗斯面对面。
两人靠得非常近，罗斯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恩主在上，她的呼吸居然有一种青草般的芳香！
“莉雅不是坏人！”她呆呆地看着罗斯的眼睛，突然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
贵族少女沉默了一阵，并未对此做出回应。
即便《礼仪手册》上写着“应当避免客人感到冷落”，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罗斯并不惧怕魔法师，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艾米不害怕。
她甚至还在笑。
艾米似乎看出了罗斯的疑惑，笑得愈发灿烂，背着手转着圈回到了莉雅身旁。
“莉雅是好人，从来没有害过人哦！”
原本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维斯塔，在听见艾米的话语过后，在角落里捂起了嘴，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应该让她的政敌们听听这句评价，他们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曾经敌军的指挥官们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她想着，心情久违地愉悦起来。
莉雅并未对此有更多辩解，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自己的老师是一个善良的魔法师”这种认知，远好过“自己的老师是元老院的饿狼与战场的黑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