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顺从地跟在母亲身后，一如既往。
她悄悄地将艾米赠与她的药剂收了起来，并庆幸于母亲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也未曾注意到自己拿了来自希帕波利亚小姐的一小瓶礼物。
平心而论，作为一名魔法师，她清楚知晓另一名魔法师给予的不知名药剂有多危险。
尽管艾米宣称这是勇气药水，但谁能保证这是真的？
也许自己喝下去之后会溶解成一滩粘液，也许会变成活尸，又或许是什么更糟糕的结果。
在罗斯自己偶然窥视过的骑士文学中，随意接受来自巫婆的馈赠者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连罗斯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在回想起希帕波利亚小姐那精致到宛如恩主精雕细琢的面容时，她很难升起任何一丝怀疑。
那张小脸可爱又稚嫩，实在很难让人将其与传说中的巫婆联系在一起——尽管罗斯自己也知道，倘若自己身份暴露，在其他人眼中，自己也是一名巫婆。
几乎就在药剂完美藏入衣间的瞬间，行走于人前的杰基开口了：“罗斯，我的孩子，霍勒威家的女儿。”
“母亲。”她恭顺地回应着。
“等到雨停了，你就跟随你的堂兄到德黎兰去。”
罗斯慢于母亲半步的身形忽然一颤。
尽管杰基尚未回头，也不曾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但女佣们却没有错过这一幕。
即便她们低着头，也依然能感受到小姐的身形变化。然而并未有女佣指出这一点，她们仍旧低着头，将这微不足道的小小失误隐瞒了下来。
这可怜的人刚刚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到了，就不要过多苛责了。
罗斯显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沉默地跟在母亲身后。
杰基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依旧如往常一般平稳，说着罗斯多年来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依照国王的律法，霍勒威家作为国王分封的贵族，你的堂兄会继承这里的一切。
“公爵爵位、封地、对国王的义务……”
罗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依照等地继承的原则，自己作为无法承担战争义务的女性，是没资格继承爵位与封地的。
这一点在父亲离开的那天，她就从家庭教师的只言片语中有所了解。
她听着母亲的话语，在家族的继承之后，还有对自己的安排。
“……至于你，亲爱的。”杰基说，“留在德黎兰吧，你是最完美的少女，即便是选侯的女儿也不能与你相比。在王都，你会找到你的归宿的。”
罗斯仍旧沉默。
她很清楚，通常情况下，为了守住家产，类似的家族往往会将女儿嫁给继承人。
母亲显然不满足于这些。
事实与罗斯的推测相差无几，杰基转头，颇为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
想要继承霍勒威家的那个臭小子还不配娶这么好的女孩，自己的女儿理应有更好的选择。
德黎兰作为王都，不缺少年轻又单身的大人物。
那些才二三十岁就能在选侯乃至国王面前行走献策、乃至参与决策的年轻人，才配得上霍勒威家的女儿。
不，不仅如此。
在杰基的眼神深处，有一抹狂热一闪而过。
罗斯是个好女孩。
最完美的女孩。
不仅限于那些年轻人，她可以有最好的选择。
选侯……
甚至……
国王！
即便只是情妇，也远好过嫁给一个乡下公爵。
罗斯看见了母亲眼角的狂热，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她很清楚母亲在想什么。
那些没能继承家族的表姐妹们也大多如此。在王都，成为漂亮的金丝雀，游走于各个贵族之间，最后嫁给开价最高的那个，亦或是成为某位大人物的情人……
所有人都是如此。
向来如此。
霍勒威家的女儿也该如此。
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漫上她的心间。
为什么？
凭什么？
如果罗斯从未见过那位颇受敬畏的叔叔，又或者从未见过希帕波利亚小姐，她或许不会有更多想法。
若是这样，去王都或许不是太差的选择，至少不用受这么多的礼仪约束了。
一直以来，她都渴求着这一刻。在顺从的贵族小姐内心深处，一直都期待着一天。离开母亲，哪怕是成为某位年龄足够做自己父亲的大人物的情妇。
她早已认定了自己的命运……
……直到两年前，无意间找到那位叔叔藏在她书桌下的那本魔法书为止。
尽管这里是萨诺森，是禁绝魔法之地，视巫术为反叛恩主的禁忌……
即便如此，一些在其他领地的常识，罗斯还是能从偶尔经过的客人口中知晓的。
比如魔法师的强大、魔法师的恶行、魔法师的博学……
……以及，魔法师的尊贵。
罗斯·霍勒威很清楚魔法师们是怎样高贵的人物。
在很久之前，模模糊糊意识到母亲想法的瞬间，她表面上的神色平静之下，暗藏着居高临下的不屑。
那些年轻的贵族男子，出身高贵的长者们，没资格将自己视作金丝雀。
罗斯·霍勒威是一名高贵的魔法师，她不需要依靠美貌与他人来获得价值。
恰恰相反，德黎兰的贵族们需要讨好自己，以获取魔法师的支持！
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心中点燃了一丝跳动的火星。
名为勇气的火星。
“怎么了，我的女儿？”
杰基显然心情不算太糟，在注意到女儿没有跟随自己后，并没有直接拿起教鞭，而是开口询问。
罗斯犹豫着，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向德黎兰的贵族们献媚，更不会成为他们的情妇！
抬起头，与母亲对视的瞬间，看着杰基严厉的双眼，却是心头一颤。
恐惧迅速蔓延上来，将那朵小小的、不值一提的火苗熄灭。
她语气中带着仿若哭泣一般的颤抖，却在发出声音前将这颤抖压了下去：“无事发生，母亲，我只是有些走累了。”
杰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话。
马上就要送她去德黎兰了，身为最完美的少女，她的身上可不能有太多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