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雅，我把药水给她了。”艾米有些犹豫不定，“但是她好像不会喝下去。为什么不是我们去帮她？”
“这就是帮助，艾米。”莉雅说，“我不是为她准备药剂了吗？”
“可是……”
“艾米，”莉雅合上了魔法书，侧过头，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学生，“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她的杰基女士根本无法约束一位魔法师的选择。”
窗外仍有雷霆闪烁，不时照亮她美如幻梦的面容，“约束她的，是她自己。”
娇小的炼金术师拿出一小瓶无色液体，轻啜一口，随后趁着烈酒的醉意给自己带来的宁静尚未消散，再度翻开魔法书。
屋内不再有声响传出，在雨水淋浸的窗沿之内，只有莉雅翻页时的沙沙声。
艾米思索着，随后上前，轻轻拉了一下莉雅的紫袍。
莉雅并未因自己学生的举动而产生任何不满，只是放下书本，再度转头，静静看着自己的学生。
“刚才……”
在短暂的思索过后，艾米还是选择了开口。尽管她知晓窃听他人的家族谈话是不恰当的，但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关心。
尽管不知晓其中含义，也知道将窃取之事告知他人不甚道德，但她还是选择向师长求助：“杰基夫人说，要送罗斯小姐去……德黎兰？”
她看着老师那透亮的大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感觉罗斯小姐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德黎兰。
莉雅知道这个地方，她在很久以前去过。
带着她曾经的军团。
以惩戒之名，军团的铁蹄踏过蛮族的王都，并在离开之前在整座城市的土地上洒满了盐霜，作为他们曾经攻击帝国的代价。
然而这时间实在太过久远了，在现在的德黎兰人眼中，那次战争的历史恐怕已经与异教神话无异了。
现在的德黎兰恐怕也完全没有她记忆中那一丝丝的相似了。
莉雅从短暂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平淡地回应着询问：“作为王都，德黎兰应该会有着相当多的大贵族。杰基女士恐怕是想让罗斯嫁给他们……”
在女孩因惊讶而愈发睁大的双眼中，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或是成为某个已婚大人物的情妇。”
乡村出身的少女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
骑士文学里可没说过这些！
好吧，也许说过，毕竟自己能理解“情妇”这个词，就说明自己肯定在哪里读到过相关情节。
但那不是重要内容！
艾米甚至都开始想象出了未来的某个画面：
穿着华丽裙装的罗斯浓妆艳抹，窝在一个能当她祖父的老人的怀里。
艾米打了个冷战。
“她不会接受这样的命运吧？她可是一名魔法师！”
莉雅的目光又回到了魔法书上。
“看起来她并没有拒绝这样的命运。至少没有反抗。”
自由意志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作为一个与她并不相识的旅人，莉雅自认为已经尽可能地给予帮助了。
一个让罗斯直面内心的魔法，再加上数次的言语劝导，如果都不能让对方正视自己的命运，那莉雅只能认为对方期望着这样的命运。
她不再理会因自己的无视而有些气鼓鼓的学生，完全沉浸在了魔法书中。
当艾米鼓着脸颊，双手抓住了魔法书的边缘，靠近莉雅，盯着对方那翠亮的眼睛。
“我想帮帮她。”
阅读被打断，莉雅只是默默地将魔法书收进紫袍之内，随后轻叹一口气，颇有几分无奈道：“那么，你想怎么做呢？让我用魔法抹掉霍勒威家两位的自由意志，让她们按我们的想法思考吗？”
艾米肉眼可见地迟疑起来。
尽管只受过最简单的读写教育，但随着莉雅一起旅行的这段时间里，除却魔法书之外，莉雅还是让她看了不少书，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自然哲学与博物学，但也有几本有关道德与意志的论述。
莉雅的提议有些太可怕了。
然而莉雅并未因为自己学生的迟疑而沉默，转而提出了一种方案：“还是说，你希望我拔剑，架在杰基夫人的脖子上，强迫她停止这些谋划？
“我已经为她准备过一瓶勇气药水了。”
在艾米迟疑犹豫的时刻，窗外又是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片宅邸。
短暂光芒与雷霆炸响下，端坐于书桌前的罗斯瞬间将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
家庭教师并未出言安慰眼前的少女，却也没有对她的失神进行指责。
她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罗斯小姐的不同之处：在礼仪与学识方面，她从未见过有比霍勒威家的女儿做得更好的。
如果她愿意去德黎兰，她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任何一位有修养的淑女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哪怕是成为情妇，也好过如自己这样当一名家庭教师谋生，外出工作让家族蒙羞。
然而眼前这位年轻的淑女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作为经验丰富的家庭教师，她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小姐的不满。
为什么？
她不理解。
尽管杰基夫人确实苛刻了一些，有些吹毛求疵，甚至——恩主在上——粗鲁而失礼，但她确实做得不错。仅凭这位姑娘的外表与气质，恐怕整个德黎兰都会为她着迷。
难不成是因为爱情？
这可怜的孩子以为自己会如诗歌咏唱般嫁给所爱之人？
这确实可以理解，少女们总是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憧憬。
家庭教师于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正要以亲身经历劝说罗斯，那女孩却抬起了头，与自己对视。
“玛姬夫人，”她说，“我要去德黎兰了。与我的堂兄一起。”
玛姬回应以温和的笑容：“那很好，小姐。你会在那有新的人生，恩主总是会庇佑你这样的善良的姑娘。”
罗斯没有回应，低下头，双眼无神。
她知道自己一旦前往了德黎兰，母亲一定会逼迫自己参与那些宴会，邂逅那些她眼中的青年才俊。
她想象了一下那种生活：
如金丝雀般供人欣赏点评，直到某一天取得某人欢心，与其他贵妇人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寒暄，日复一日地过着重复无趣的日子。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不会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对。
富足、清闲、体面，永远以最完美的形象示人……
非常美妙的生活……
非常安全的生活……
非常无趣的生活……
她厌恶这种生活。
罗斯·霍勒威是一名魔法师！
罗斯想拒绝母亲，但是这念头一浮现，杰基那冰冷的眼神便出现在她脑海，身上被教鞭打出的伤痕随着思想正在隐隐作痛。
她抿着嘴，身躯开始轻微颤抖。
做不到的。
自己根本不敢与母亲开口。
年轻的贵族小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垂的头降得更低了，原本绷得笔直的身躯出现一丝不该有的弧度。
玛姬眯起了眼，这太不体面了。
在她正要出言训斥这姑娘时，一个纯净透明的瓶子从这姑娘的衣间滚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