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杰基抬头，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这个时间她不应该在这。
贵妇人起身，手轻轻地摸过桌案边缘，摸上了一根教鞭。
尽管还未知晓原因，但是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这里，就足够对她略施惩戒了。
没关系，打在裙边是不会在身上留下印子的。
罗斯心头一颤，心中已经有了退意。然而药水的效果似乎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一股以前从未体会过的灼热蔓延上了她的胸口。
胸口彷如火烧一般，让她无意于关注对母亲的恐惧。
这就是药水的效果吗？
这种仿佛灼烧的感觉，能带来勇气？
贵族少女在心中对着那小小的身影闪过一丝惊叹。
尽管希帕波利亚小姐看起来只是个年幼的小妹妹，但她的魔法造诣显然不低。
这药水真实有效。
在杰基的教鞭挥下前的一刻，罗斯鼓足勇气开口：“母亲，我不想去德黎兰。”
说话的瞬间，她闭上了眼，语言之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做出了一个她以前从来不敢做的动作：
在教鞭抽打在身上前，她后退了一步。
眼前有一阵清风吹拂，伴随一道破空之声。
教鞭，挥空了。
“罗斯，”杰基开口了，听不出喜怒，“过来。”
罗斯睁开眼，看见的是面无表情的杰基。
尽管没有过多斥责之语，但她握鞭子的手却在紧握之下微微颤抖起来，刚才那下显然让她气得不轻。
贵族少女深深吸了口气，此刻，她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胸膛，从舌尖到心脏全都在颤抖着。
然而她并未顺从母亲的话语，而是对着杰基道：“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情妇。”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一阵阵遥远雷声回响。
除却让罗斯的堂兄继承爵位外，去德黎兰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二人尽管从未聊过，彼此却是心知肚明。
罗斯知道自己的母亲绝无可能满足于让自己嫁给一个贵族青年，而杰基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定能了解自己的用意。
在拒绝的话语于屋内回荡的瞬间，杰基的脸色开始不加掩饰起来。
她的嘴轻轻裂开一个毫无笑意的轻微弧度，露出一颗若隐若现的牙齿，伴随着寂静房间内粗重的呼吸声，像一个随时会开口咆哮的野兽。
冰冷的双眼之中毫无慈爱之色，只有对女儿反抗的怒意。
“罗斯·霍勒威！”她用一种上扬的、没有咆哮却带着明显怒火的语调，对着眼前的少女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母亲。”
这勇气药剂真神奇，她想。
虽然名字奇怪了点，但确实让自己开口了。
“为什么？！”
杰基发出了一声咆哮，此时的贵妇人已经没有任何体面可言，当女儿第一次正式反抗自己时，她内心的怒火不可压抑地爆发了出来。
“那你想要什么？！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难不成你想嫁给那个该死的、抢走霍勒威家爵位的贼吗？！”
这咆哮声穿过房间，吓得门口的女佣们面露恐惧之色。
她们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胸口，不雅地大口呼吸着，想让自己的心情缓过来。
心中同时也下意识地为小姐祈祷着：
愿恩主庇佑她，可怜的姑娘。
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夫人气成这样。
维斯塔则在咆哮声出现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内，颇感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房门之内，罗斯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靠在了房门上，发出一声响。
她感觉自己的肺部正在剧烈颤抖，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
然而杰基并未因女儿的后退而止住自己的话语，各种辱骂喷涌而出。
这是罗斯第一次听到这些词汇，虽然并不了解其中意义，但她知晓这绝不是什么好词句。
恩主在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生气。
然而此时，罗斯突然感觉，母亲也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永远不会出错的人。
她现在的模样，尽管看起来愤怒、令人畏惧……
……却只是个凡人。
她的心突然宁静了下来。
尽管母亲的咆哮依旧，但她已经能在这嘈杂之中开始思考了。
思考之中，杰基的辱骂仍在继续：
“……你想和不知道哪来的杂种结婚吗？！玷污霍勒威家高贵的血脉？！”
杰基越想越气，高高抬起手。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女儿高贵的外表”了，只想一巴掌打在上面。
然而这一巴掌却被罗斯拦了下来。
罗斯也是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在勇气药水那股灼烧感的鼓舞下，她的勇气确实长到了一个她自己也未曾想象过的境地。
她本以为自己即便喝了药剂，也不敢躲开这一击，这只手却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将母亲拦了下来。
在少女身旁，维斯塔轻轻地将缠绕在少女右手上的魔力散开，随后长长舒了口气。
至少，对方的魔法造诣还没高到察觉到自己对她肢体的操纵。
她看向少女精巧白皙的面容，刚才那一击如果实实在在打在脸上，这印子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消失。
未等维斯塔多想，罗斯已经做出了下一步反应。
“母亲，”她说，“您并不是贵族，对吗？”
杰基脸上的愤怒神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仿佛一副不合适的面具，随后这幅不自然的面具逐渐消失。
这神情逐渐被恍惚取代，随后惊恐之色浮现而出。
现在，即便是罗斯，也能看出母亲脸上的无助与茫然，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意味。
维斯塔倒是非常熟悉那种表情，她在独自游学时见过很多人。
包括骗子。
这是骗子被拆穿时的表情。
看样子，霍勒威家的夫人平日里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从容，她一直生活在无法与其他人分享的压力中。
那么，对女儿的过度苛责是释放压力的某种方式吗？
罗斯则是在这时，第一次有一种感觉。
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能与母亲平等地，不带有任何命令地聊一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