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真能吃,比我还有食欲,一份接着一份,烤肉供应不上的时候,她会捧起绿茶饮料来喝。
这条街没有烧烤和宵夜排挡,其他店铺早都关门,只有我和蔡雯坐在外面。
除了上夜班的中年人骑车路过,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说话的回音能传出很远,但我和她谁都没讲话。附近居民楼闪烁的灯火渐渐熄灭,除了撞击路灯的飞蛾还有炭火碎裂的声响,听不到其他活着的声音。
我想问蔡雯,牛肉好吃还是鸡肉好吃,喜欢碳酸饮料还是茶饮料,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但我的神经始终绷很紧,仿佛有人会冲出来伤害她,而且是个我对付不过的角色。
“你想不想家?”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个。
在国外的时候我经常想家,恨自己怎么不多在沙发上躺一会,我自己的沙发和挂画,自己的咖啡和香烟,防盗门和墙壁保护着我,谁也不能在走廊里唱网络神曲,也不能用我最厌恶的弱智综目干扰我的精神。
“不想。”蔡雯帮我将炭火浇灭,把用过的餐具规放整齐。“我家可不好,周围办了很多厂,每天都有骑着摩托车的流氓。有人很有钱,有人穷的毛都不剩,几条河越来越臭,赚了钱的人,赶紧离开那,剩下没钱的穷人自生自灭,没人管。”
这是件悲伤的回忆,她的故乡被透支榨干了,不能再回去。相比之下,我的故乡可没啥经济潜力,榨不出财富,只能种点庄稼,养养鱼。
“我也恨过自己的故乡,哪都比这儿好,没那么多关系,也没这些套路,家乡人不解风雅,土得掉渣了,听不得批评,整个活在一自己的世界里。”
我喝着啤酒,对蔡雯倾诉:“我越长大越不合群,好像这片土地在排斥我,所以成年之后,一有机会便逃离这,越远越好,越他吗远越让我安心,没人认识我,也没人知道我是个废物。”
“可你能做好吃的,我什么都不会。”
蔡雯从台阶上站起来,活动着身体,她渐渐远离我的视线,站在路灯覆盖不到的地方,沐浴着初夏的月光。
我在她身上做出了许多不好的假设,她妈是个精神病,她弟是个脑残,绿了她亲生父亲的那个爹呢,只能用?来表示。
可是蔡雯倔强地辩解道,她妈是个聪明勤劳的女人,才没有精神病,她弟弟很高很帅,而且偷偷在高中交了女朋友,至于那个野爹嘛,蔡雯对他的评价是,从来不管她。
我试着对这个少女灌输正确的思想,你现在的生活很糟糕,不是个正常人该过的日子,但她似乎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脸上。
“等我病好了,他们就不讨厌我了。”
这很难,我想告诉蔡雯,即使你的皮肤好转,脸上肯定也遍布疤痕。
如果把她的照片发到网上,底下评论肯定吐成一片,没人会想亲吻那张布满红斑的脸,如果我年轻十岁,可能也会偷偷给她起外号,就叫“火星人”,拿她那张脸开玩笑。记得,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只是因为受挫和无能才变得谦虚。
继续让她呆在这,会徒增她暴露的风险,我看了看时间,虽然还想和她聊天,可今天也只有到此为止。
“等我把炭倒掉,然后送你回家。”
“不行不行,你别送我,被人看到就完了。”
“你放心吧,这钟点,有那种闲心的人早睡啦,我送送你。”
但蔡雯十分强硬地和我约定,只能送她一条街,之后的路她要自己走。
我念初中的学校离家不远,那时交的女朋友也住在附近,我常陪她走这段路。
“你看那条小巷子,有个朋友过去住在里面,我经常陪她在附近散步。”我指着不远处一条小巷,那时的女朋友住在一楼,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偷偷来窗下看她,买蛋糕隔着防盗窗喂她吃。
“怎么说呢,不能讲物是人非,人他吗飞了,物也变了,变得不叫个东西了。”
我又告诉蔡雯:“原来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看见那边的建行了吗?还有什么……缴费大厅,那一带都是很矮的平房,藏着许多娱乐,有一元钱一小时的台球,里边全摆着街机,你见过吗?再往深里进,是玩索尼的地方,那个……索尼不是人,她是一种电视游戏。”
“我知道噢。”
早已准备好解说的我一下子愣了,充满怀疑地问道:“你确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索尼嘛,我懂的,是一个灰色盒子,放光盘连接电视玩,我弟弟以前玩过,我在一边看,有个很丑的狐狸开赛车。”
“古惑狼赛车。”
完全正确,她甚至猜到了我说的是PS1,一下子我对蔡雯的好感达到了满点,相差10岁的男人和少女能有共同回忆,感觉太美妙了。
“还记得放进光盘之后,那段启动画面吗?啊,白底色金LOGO,太神奇了,这或许就叫科技吧,小时候我那样想的,也干过蠢事,有天早上我想偷走一台游戏机,把它贴在肚子上,用衣服盖着,之前的行动都很完美,结果走到门口,手柄掉出来了。”
“哈哈哈。”隔着口罩,蔡雯笑出声,她问:“老板打了你吗?”
“绝对比你妈妈揍得狠,他把我拽到门口的棚子里,一通毒打,把那小木棚都给踹塌了。后来我爸给我买了PS1,现在还留着呢,有机会的话去我那玩吧,店里有个显像管彩电,你再偷偷出来觅食的时候咱们一起玩。”
“一言为定。”
忽然间,蔡雯站住脚步,用手推我的肚子。
“你送我到这儿吧,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我家了。”
由于蔡雯再三强调,我也不好继续坚持,临别时她不停挥手,走出几步便要回头看我,其实从未发觉自己是如此唠叨,这感觉让我想起了天国的奶奶,小时候我总是催促她赶快回家,走出几步就回头看看她,如今我不再是孩子,却体会到了奶奶的心情,她想帮助我,却无从下手,只能不停唠叨,叮嘱我一定要坚强。
如今我把相同的祝福,加诸到了那个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