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将饭店出租失败这事告诉蔡雯,只能佯装什么也没发生。
回到家,闻到了熟悉的药味,我爸是个厨子,全身能劳损的关节基本都有问题,因此家中常备一箱膏药,箱子终年散发着使人宁静的中药气息,随着昨晚蔡雯的加入,我家已可媲美久病老爷爷的卧房。
90年代实木家具和褪色的地板令我家很有历史感,绘有鲤鱼的粉红托盘上座着一盆君子兰,若是屋中有个手里玩俩瓷球儿的大爷,简直像回到了上个世纪。
在角落结网的高脚蜘蛛大约已死于蔡雯之手,她把我家打扫的闪闪发亮,见我回来了,她从地上站起,等待下一步指令。
“你是我的客人,别这么拘谨。”我对她说,并且低头检查她的脸,药膏效果拔群,红斑暗淡了不少。
“喜不喜欢钓鱼?我爸有两条鱼竿,外面天气不错,咱可以拎着水桶去河边钓鱼。”
长达30秒后,蔡雯才轻声说“嗯。”傻子都知道她不愿意去,原本是想带她晒太阳,可要把想法强加于她,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考虑考虑,去哪玩,你来做主,今天就要你领嗨。”
说完这句,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钱包,心里顿感发虚,同时却又好奇她会说什么。
世界这么大,一定有许多她想玩的地方,尤其蔡雯这种长期被束之高阁的少女,就算她说想去埃及,我也决不取笑她。
好奇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睡着了,伴着迷人的药味和交通广播节目。
讲到晚高峰路况时,蔡雯将我唤醒,问道“你饿吗?”,以此暗示我该吃晚饭了。
金城南向北、西向东堵成了一个神圣的十字,参加饭局的人到了饭店,估计别人那会已经吐在KTV里,我和蔡雯边吃咖喱边听广播,楼下的广场舞跳得正劲。
感觉我像是开了一天出租车,浑身酸痛发麻,想起了那个上午来观摩饭店的胖子,之后我又回到家睡觉,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买皮草去哪好?就去……韩国整形专家坐镇金城……意外怀孕不要怕……一龙男科,专注男性问题……”
咔地一声,蔡雯突然关掉了桌上的收音机。
“我想去网吧。”
对啊,说好了要带蔡雯去玩,等待答案的过程中我实在困得不行,现在她明确指出了一个想去的地方。
十年前带小女孩去网吧,或许是个挺令人羡慕的事儿,总能引来仇恨的目光,可放到现在未免尴尬,而且我也有很久不曾造访过网吧这种地方。
“那里边有人抽烟、脱鞋、鬼哭狼嚎,你真要去那玩吗?”
“嗯,我以前夜里偷偷去过。”
没被你妈打死真不可思议,小时候为了去网吧玩“苹果派OL”差点叫我爸生生揍成派。而且你身份证还未成年,网管怎么给你开的机器?
不过我目前是蔡雯的保护者,答应她的事情就得办,既然她想去网吧找点刺激,那么也只能奉陪到底。
我所熟悉的“网吧”似乎已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必须配合速溶咖啡才能称之为上网,偶尔还有几个穿西装的人在玩游戏,似乎刚从喜宴下来,看起来他们是非常热爱“网咖”。
开了两台机子,我陪蔡雯坐下——她又换上了外出服装,脸上遮着口罩。
“唉?网管,咱们这的电脑没有主机吗?”我蹲下来摸索,找不到机箱在哪,身穿华丽紧身衣的网管一脸吔屎表情,替我按下了桌上的“开机”按钮。
“呵呵呵,好久不玩了。”
坐在旁边的蔡雯肩膀颤抖,眼睛笑成了月牙形。
看看蔡雯上网都玩些什么吧!为了报复她的嘲笑,我紧盯她的显示器观察。
身后不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诸如“小龙被偷啦”、“不插眼玩你妈”,在一片喧嚣之中,蔡雯仿佛是个远离尘世的仙女,她艰难地将鼠标移动到“游戏中心”,花了很久找到了“单机游戏”,最后她的选择是《3D平衡球》。
好吧,游戏开始了,粗糙的场景悬浮在一片虚空之上,孤独的铁球有种讲不出的悲壮,接下来它的命运掌握在蔡雯手中。
戴口罩的少女身体前倾,与此同时铁球也展开了行动,缓缓开始滑行,左摇右晃,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在拐过第一个弯道时,蔡雯的头搭上了我的肩。
她右手在键盘上控制方向,伸出的左手似乎想接住屏幕里的铁球,可惜下坡太急,铁球最终掉入了平流层。
“你根本没资格笑我,知道吗,嗯?!”
这铁球她能玩一夜,不觉间蔡雯此身已化作无限续关之球,在木板搭建的场景里九死一生。
特意跑到梦幻网咖来玩《3D平衡球》,她简直是白雪公主、天选之人、最后的女孩,什么形容词也解释不了她,亚里士多德都会被气得用地球仪砸自己。
铁球在我眼中渐渐变成了星球,碧海蓝天,鸟语花香,我依靠背后的木屋,蔡雯在草地上踩着平衡球,她的脸完全好了,平举双臂,绽放出快乐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吵醒,擦擦嘴边的口水,蔡雯那边还在玩,场景换成了粉红世界,结构也更趋于复杂。
这时网咖里灯光昏暗,我坐起身寻找令我恼火的源头,在距离我们不远处的一排机器边上,有人在唱歌。
他唱歌比我还难听,居然有脸在公共场合干嚎,而且唱的是冷膜的《小三》。
“虽然我没说出来♫其实我早有了预感♫给不了你幸福现在……谢谢,欢迎新来的朋友!双击666!你要的不只是我的爱~6,嗨!城市的夜晚……不对,(加快)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
坐这儿时屏幕什么样,到现在也维持原状,我什么都没干,蔡雯一直在玩平衡球。虽然不想打搅她的兴致,但我无法忍受那司马的《小三》, 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还是有人在我耳边放《小三》,现在我回家了,小三还是那小三,这种挫败感不亚于我老婆——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
而且那位网咖歌者附近还有人骂脏话,此起披伏,试比高低,就在我刚想提醒蔡雯回家的前一秒,突然有人精神崩溃了。
“草你吗,能不能小点声啊!”
“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但我知那不是因为癌♫♫”
歌者仍在讴歌,他旁边不停骂脏话的仁兄却站了起来,“咋地,不样人嗦话啦?”
“我他吗说你了吗,你丫脑袋有泡吧?”
“谁脑袋有泡,你再给我嗦一遍四四?”
拍了拍蔡雯柔弱的肩膀,我对她低声道:“咱走吧,要打起来了。”
“老铁们!用你们发财的小手,双击666!癌呀,下一首我要唱什么,听伴奏!点亮你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精神崩溃者飞身踏上电脑桌,一跃而起,凌空下劈腿,却差之毫厘,砸在了歌者的沙发靠背上,咚地一声巨响,他摔地上了。
歌者察觉异样,回头一看,没人啊!继续唱到:“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儿♫♫”
下劈那人摔得不轻。我弹射起步,抓起蔡雯的手腕,将她挡在身后,虽然离那边隔着一排过道,我预感马上就要演变成一场大战,尤其是歌者继续鬼哭狼嚎,强行接盘的脏话仁兄却跟下劈腿在地上扭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