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何鬼使神差般的参加了同学聚会，我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我有十多个借口能推卸，但还是应邀前往那家约好的菜馆，穿着普通的深色T恤和运动裤，由于前阵子一直没理发，所以找了顶棒球帽遮掩。
脖子上如果再戴条银链子，或者胸前摇晃着一块塑料金牌，巡警见了恐怕会将我反手按到路灯上，检查我身上藏没藏瑶头丸，就是这样不正经的打扮。
走到菜馆门口，我弹飞手中烟头，推开玻璃门，里面生意冷清，或许是还没到饭口的原因，因此我一下便找到了组织，同学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当然指得是赏光参加聚会的一小部分老同学。
吕班长站在过道，背对着我左摇右晃，这些年她留长了头发，穿着一条垂至脚踝的长裙，刚想伸手拍她屁股，吕班长回过身，怀里是一位嗷嗷待哺的婴儿，睡得很香。
“哇！老王来了！”
“好久不见了列位，你们好，到了不少人啊，还活着的都来了吧？”
同学们哈哈大笑，有人指引我到一处空座，他个子很高，长得有点像网游传奇里的沃玛勇士，我连忙答谢：“哎呦，你好！”可我忘了他叫什么，有这么个人么？稍微回忆一番，脑海里是我拿着魔杖在沃玛大厅用雷电术刷怪的画面，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另外一个搭话的人我认识，他数学成绩很好，在文科生里屈指可数的人才，听说从事数控方面的工作，我叫他“左脑”。
“健次郎”也来了，她胸肌发达，还非要穿浅色衣服，胸下垂成一倒“8”字，下巴发青，看起来她为参加聚会特意刮了胡子，声音还是那样嘶哑，“把你胸口的北斗七星给我们看看啊！”我同她打招呼，女人中的硬汉，男人的伪娘。
一身休闲装扮的郭百万人如其名，活像李大伟胞弟，但成长的更加完全，他腋下比李大伟多个了夹包，一看便是为富不仁的资本家，是我今天必须笼络巴结的对象！
因为他们年年聚会，所以对我的去向最为好奇，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我不停转移话题。
“所有女生都结婚了吗？”
“大部分吧，许多都有小孩了哟，今年来的人不多，因为需要照顾家人，真怀念以前晚上偷偷跑出来喝啤酒的日子啊！还记得吗，老王偷偷打开他爸的饭馆，给我们炒海鲜吃！”
吕班长提起的往事又引发了一轮感叹，我很努力让话题离开饭店、炒菜这些元素，但事与愿违，聊几句便向这方面靠拢。
“喂，我还没结婚呐！”在这种时刻，还是“健次郎”靠得住，她一米七五的身高，浓眉大眼，放养几个月，相信能养出一脸络腮胡，没结婚再正常不过了，她看到服务员上菜，从兜里拿出眼镜盒，掰开之后取出一副眼镜，凑过去端详。
“老王，听说你现在也单身。”沃玛勇士用肘子怼了怼我的肋下，对“健次郎”施加眼神，像是让她主动点，我抱拳微笑回绝，因为我不想被古暗杀拳打到经脉尽废，爆体而亡。而且这个人到底谁啊，是因为我在游戏里杀了太多沃玛勇士，所以特地十几年后投胎报复我吗？
关于“健次郎”还没结婚这个话题，气氛瞬间变得冷清，大家要么尴尬地傻笑，要么假装手机来了信息，他们的情商这些年也毫无长进。
“这家饭店生意不太好呀，就咱们一桌客人。”为了维护“健次郎”小姐，我只能重启话题，但我对她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苍天作证。
“我特意选的呀，这里停车位很多，怕你来了之后没车位。”
几杯酒下肚，郭百万脸颊泛红，我脸色却逐渐转白，点了点头，“是啊，挺好。”
“哪个是你的车？”
“已经开走啦。”
“啊？谁开走了？哈哈，果然还是老王混的最好，还有司机送他。”
吕班长侧过身问我：“你打出租车来的？”
我知道她在就司机的问题给我台阶下，但郭百万讲得也不错，确实有司机，班长完全没必要照顾我的面子，公交车嘛，方向盘比普通车还大咧。
“我没车。”直截了当的我对郭百万说，“所以你特意选了这家菜馆，对我来说意义不大，而且要来这种生意不好的菜馆，最好格外小心，饭店都要备料，总是不来客人，食材自然会放的久，看看这肉。”
我夹起一块牛肉，展示给旁边的班长：“冻了太久，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但其他菜还好，虽然都不新鲜，起码没坏，饭店也很残酷啊，生意越不好，就越没人。”
“所以说，你这是子承父业，也做起了厨师啊。”郭百万评价道。
这句话很正常，没有任何讽刺我的意思，因为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而感到难过的我，才是心理有问题的人吧，恐怕在我心里，厨师已经在出发点便低人一等，不就是人家坐着我站着，人家吃着我看着吗，永远也不能在这个时间，在就餐高峰腋下夹着老板包，同桌上的人谈笑风生，职业不分贵贱，这句话可真轻描淡写。
必须承认，我跟在座的各位几乎没有任何感情，他们是我逃离金城的动力之一，我想尽可能离他们远点，这不代表我讨厌老同学，只是单纯的，我对他们全无利用价值，这句话跟互相帮助没啥区别，我帮不上他们，更害怕自己会有天求他们帮忙。
尤其这个郭百万，他要是个女孩子，我可能用另一种宽容的眼光看待他，但他是男人，我们需要拥有更高的追求，而不是刚买了一套123平米的房子就拿来炫耀，讲话三句半不离开房子，挨个问同学都开什么车，然后说自己二十几万的车隔音很好，他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甚至不如李大伟。
他很希望别人嫉妒，甚至怕别人不羡慕，我几乎快要替同学们讲几句酸他的话，因为即使如郭百万这种穷装的人物，我也不希望他尴尬，坏人都由我来做吧，今天我捧哏。
“你们不知道，别看我房子买的不大，但分到的学区好，以后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从小建立优质人脉，我们能去的学校，那些低素质、低收入人家的孩子不给念，就算能念我们业主也不同意，孩子他妈现在搞了个微群，如果隔壁回迁房小区也能读我们的重点小学，一定要抵制这件事！哈哈，我说太早了，现在孩子都没生下来，但是当妈的嘛，为宝贝的未来总是未雨绸缪。”
郭老板一通慷慨激昂的发言，再度让聚会冷场了。
“百万啊……”我放下杯子，对他说：“在场这些人都记得，咱们读的高中，是金城最垃圾之一，坏学生在教师里打麻将，还有个傻子上课对美术老师**，把窗帘都弄湿了，动不动班级的玻璃就被足球撞碎，你吓得直哭，忘了吗？个垃圾高中培养出了你郭百万这等人物，说明能否取得成功，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孩子本身，依我看，你老婆不该抵制穷人家的孩子上重点小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住123平米的房子，可能，别的孩子家321平米，你并没有太大优势，吊车尾罢了，其他孩子拿房子平米数欺负你家孩子怎么办呢，又找不到更低的了，所以让穷人去，均衡一下也没啥不好，说不准哪天，穷人的孩子会保护你家宝贝。”
说完，我倒满一杯酒，瞥见脸色纠结的郭百万，站起身子，举高酒杯，大声说：“敬金城十二高！”
大家放下先前的尴尬，纷纷起立，同我并肩而站，共同干了一杯。
我更加搞不懂为何要来，简直自取其辱，直到喝下几杯酒，我才明白原因。真的有些心烦，或者说心里没底，想看看令人怀念的面孔，从他们身上取得力量，但这徒劳无功。
就个人而言，我没权利纠正郭百万，他比我混的成功，比我有钱，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但我做不到，连续不间断的七杯啤酒，抓住郭百万爱面子这个特点，我把他拼到了洗手间，他捂着嘴冲了出去，差点吐在半路。
跟他来到洗手间，我帮他催吐，按摩他浑圆的后背，我知道醉酒呕吐很难受，但吐出来的感觉非常棒，脑子很空，能听进去善意的提醒。
“死要面子，你过去也不是这种人啊。”背靠着墙壁，我点起一支烟，郭老板快把胃呕出来了，走过去又在他背上锤几拳，替他放干净秽物。“别学父母教育我们的方法，现在二十一世纪了老铁。”
“哈哈，谢谢你，你还是过去那个老王。”
吐完之后，我把嘴里烧一半的香烟递给他，郭百万接过来猛吸了两口，眼角还残留着泪花，他一定是累了，有许多苦说不出，我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他洗把脸再回去。
原本我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却始终安慰着别人，家长里短，各有苦楚，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地方，你在朋友圈看到那些摆拍、炫耀，背后全都是泪，我只能干笑，做大伙的思想工作，郭百万提议餐后去洗脚，我说不了，我得回家给某人上药。
提前离席的我，悄悄去前厅付账，买了全单之后，我收起钱包，默默看了老同学们一眼，心想，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