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直接去干翻他们几个算了,不用你出手,负责接我跑路就可以。”
罗大勇没理会我,将车窗降到最低,这时我才发现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支小火箭,纸壳火药筒比窜天猴粗多了,印象中这种小火箭放飞以后,会像礼花一样在空中来个小爆炸。
“虽然我明白你意思。”摸着下巴,我低头研究罗大勇手里的小火箭,“电视剧里见过,用弓射出燃烧箭矢,远距离点燃个什么东西,但咱们离那垃圾堆也太远了吧,而且电视里通常这种事都是神射手的工作,你光握着下面那根竹签,能行吗?”
“不论成功与否,咱们都别在光天化日之下跟那些小混混斗殴,犯不着,万一窜出巡警或者成管,铁定被抓。”
他解释道,先点了根烟,嘴边又拧出那神秘的微笑:“而且你见我玩火失败过吗?”
“炸翔那回,你吃得最多。”
“开玩笑!我马上吐出去了,倒是你,袖子还残留了点,现在集中注意力,我准备点火箭,你手放在方向盘上,射出去的瞬间,我抬离合,你控制方向。”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
——嗖!没等我说完,罗大勇用烟头烫引线,小火箭爆发出嘹亮的破风之音,听上去像胶鞋底在冰面上剧烈摩擦得声响,
按照距离计算,那破玩意儿至多飞到四楼就爆炸了,属于严重假冒伪劣产品,甚至都会伤及谁家晾在阳台外的大白菜,小火箭直着射出去,我心说完了,大失败!炸太快了!
然而,玩火小天才的手工火箭却不那么简单,火药筒炸响地同时,火星四溅,噼里啪啦,夜间观赏一定很炫,白天只能瞧见火花淋到了垃圾堆里。
胡倩左手掐腰,低头专心吃着塑料盘里的麻辣粉丝,正当她捏起一串鱼丸时,那极具穿透感的小火箭朝她身后飞去,吓得她把鱼丸甩到了旁边人脸上。
坐在桌边吃关东煮的不良青年们,全都被这突如其来地爆炸声吓得缩脖,不亏是大姐头,胡倩立刻拍案而起,大骂道:“有病啊!谁呀!”
她东张西张,寻找搞恶作剧的凶手,却不料身后垃圾堆烧起了团团小火苗。
最初的感觉,很像内裤呲喇一声扯裂,随后情况便彻底失控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砰!——啪啪啪啪啪啪——砰!
垃圾堆里飞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高跟鞋、西瓜皮、酸掉的米饭,冲天而起得丝袜混在红色鞭炮屑里,如同一根肠子。
鞭炮声连绵不绝,被炸飞的康帅夫桶装面在半空旋转,散发出浓烈火药味的蓝色烟雾笼罩了周围,关东煮食客纷纷避难,老板赶紧找来盖子保护食物,可惜胡倩他们离得最近,叫鞭炮崩得躺了一地。
可胡倩肺活量也不得不服,她的尖叫从鞭炮声中脱颖而出,马仔们纷纷卧倒躲避空中落下的垃圾,而她头上缠着丝袜,原地起跳,两只手像痉挛了似得指挥节奏,丝袜如螺旋桨般在头顶旋转,她抽搐的双手却美妙地全都打在节奏点上。
我身体猛地向前倾斜,这才意识到车子发动了,连忙控制方向盘,差点撞上绿化带,罗大勇撩开我胳膊,自己来控制。
“YES!”
“太——他吗过瘾了!”
罗大勇的即兴表演震撼了我,跟他狠狠击掌,拿快空掉得可乐瓶碰杯。
Very nice!Very professional!
“出气了吧,看给胡倩吓得,还在那尬舞呢,这时候他们应该集体摇摆,多少能挽回一点失态,就是搞得过于狼狈,垃圾都炸飞啦,苦了环卫工人,下回绝对不伪装成垃圾袋了,忒缺德。”
“说得对,你罗大勇真得,忒缺德!给车停下,我去那边看看。”
“你要干嘛,没人知道是咱们,你过去那是不打自招啦,放心吧,不会着火的,那么多人在呢,踩几脚就灭了。”
拗不过我,罗大勇只能靠边停车,举起双手说道:“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对,我去解释一下,是罗大勇干得。”
“嘿!”
关上车门,我跑过马路,浑浊的蓝雾与火药味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垃圾堆残留几道苟延残喘的火苗。
胡倩见鞭炮停了,整个人呆若木鸡,大象腿前后晃悠了一会,咳嗽几声,大脸泫然欲泣,发出类似“嘤嘤嘤”地哭声,掩面奔逃,丝袜在脑后像条麻花辫。
她往这边跑,也不顾我是谁,只想钻进我的怀中,看她来势凶猛,骤然加速,我身体稍微向左偏移,然后抬起胳膊,生生将膘肥体壮的胡倩截在半路,她大脸撞上我胳膊,两只脚同时离开地面,嗷地一声仰翻在地。
跨过她的身体,我蹲下去,对着那张哭到肿胀地脸低声说道:“我不管你以前劫了蔡清多少钱,从此以后,不许再找他麻烦,记得他么?那个留着跟你们一样头型,瘦瘦高高的男孩。”
胡倩脸上赘肉不停抖动,我又耐心地告诉她:“不然的话,小心我把炮仗塞进你被窝,内裤给你崩个窟窿。”
虽然脸很胖,但皮肤却紧致,毕竟胡倩也还是十几岁的女孩,这次赘肉一齐往下巴的方向抖,算是给了我答复。
丢下她,我赶往垃圾堆救火,顺便几脚将四散的塑料袋重新踢回电线杆。
等回过头,几个Very fashion得青少年瞪视着我,他们紧身裤加尖头皮鞋,有的裤兜拴着铁链,还有个戴着大耳环,一看便是狠角色。
脏乱的土路面,远处矮墙图画着“回收烟酒”、“重金求子”、“通下水道”,再配合这几个奇装异服的不良少年,让我想起了过气游戏劲舞团。
“嘿呀!”
这声叫喊并不来自于我,而是在我做出冲锋假动作时,那位戴耳环的少年喊得。将掀翻的方桌扶正,火也灭了,垃圾归拢整齐,于是我背对着他们离开,心里琢磨,若他们敢上来,今天就跟这群小子打一下,虽然、也许打不赢这么多人,但至少会兑现诺言,这里总得有几个人去医院吸氧气。
可惜令我大失所望,几个人像卡碟了似得一动不动,胡倩还维持着撩人的姿势,在地上平躺,大人们谁也没过来,见我瞧他们,纷纷低下头吃关东煮。
这年月,古道热肠、爱管闲事的人越来越少了,断个手指头去医院便消费上千块,通货膨胀也不尽是坏事,最起码,金城治安环境持续得到优化,抡起拳头,每砸一下都是叮当大洋。
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自己感受吧!我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送我回家,临别时拍了怕车玻璃,真诚感谢罗大勇的鼎力相助。
“随叫随到!”他坐车里,对我竖起拇指。
“够意思!”
手里玩着钥匙串,我迈步进了楼,思考该如何向蔡雯交代。
告诉她,你弟弟搞东西,还搬运原材料牟利,她会不会担心得跑回家?
回了家,准没好处,又得挨打,饭也吃不饱,而且出来觅食的难度必然上升,所以我不想告诉她蔡清那点事儿,但知而不言,实在伤害友情,所以我盼望她什么也不问,届时还有理由推脱。
打开门,发现拖鞋早已摆好了,蔡雯端坐沙发上,她娇小的轮廓覆了一层柔光,从阳台散射出的光线,让漂浮在空气中得颗粒若隐若现。
淡淡药味,令人身心放松,她仿佛老早便存在于这间屋,同墙上的挂钟一样古老,却又如新收养的小猫,只是暂时寄居你沙发上而已啦!她盯着我头发,捂嘴轻笑,上面沾了一小块鞭炮碎片,我拿下来丢进垃圾桶。
“——嗅!”坐在她身边,蔡雯扭过来闻我衣服上的味道,眼神渐渐出现疑虑,趁她还没问我干甚么去了之前,抢先一步。
“我跟罗大勇逛街去了!”
“知道啊,你身上味道好呛人。”
“的确,怀疑火药把那家伙毛孔都堵死了,味道根本无处挥发!哎呦忘了,早知去买块大玻璃,搞个空心茶几放在客厅,显得真尴尬!怪我了,莫名耍酒疯,很快修好,不必担心……”
“你……”
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指着厨房说道:“东西都吃光了吗?肚子饿吧,我得准备晚餐了,想吃什么呢?哈哈,不如搞点朝鲜冷面,你绝对没吃过,在广州时为了吃冷面,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终于叫我在一家……”
提到冷面,嘴里竟分泌出唾液,同时也联想到朝鲜辣椒粉,非常之辣,辣的人想要挠头发,我不知这两件事如何才混到一块,也许我太喜欢辣椒,辣味也令人上瘾,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蔡清,对他放任自流,早晚要出事。
可这关我屁事,他随便死在哪,都与我不存在关联,他并不是小舅子,正如蔡雯——
“之后呢?怎么突然呆住啦,你在广州找到冷面了吗。”
“啊,找到了,市里其实也还挺多。”
拍着牛仔裤后兜,我如实相告:“虽然这么说,可家里没有荞麦面,我去市场买点,你想吃啥零食吗?雪糕之类也行。”
蔡雯从嗓子里酝酿出不满的动静,她凑过来问:“我不能一块去嘛?”
“可以,走吧!”
将她拽起来,我们准备去菜市场购物,鞋子穿到一半,她忽然踢掉,说道:“忘记口罩啦!我回房去拿。”
将防盗门开出一道缝隙,我感受着屋内和走廊截然不同的温度,终于意识到,不该对蔡雯撒谎,而且说辞漏洞未免太大,跑去跟罗大勇逛街,居然空手而归,连块口香糖都没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