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追杀蔡清的黑社会早没了影,我们证实对方不敢在派出所门口行凶,可掌握这个情报用处不大,眼下什么光景了,敢在街上亮武器,分分钟会被拿下,我不敢低估对方,却也真没太放心上,正想招呼罗大勇动身回城,一旁的蔡清挪了挪身子。
“我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他忽然冒出一句,像是有所顿悟似得自言自语,“你们也别再来找我麻烦,今天是最后一次,我不认识那些家伙,跟你俩同样不熟,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个的路。”
如果嫌烦,他可以再次要求下车,我也不会阻拦他了,但从蔡清的表情里我读懂了某些事,他想找人说话,恐怕生活中愿意搭理他的人屈指可数。
“还有,你也该放我姐姐回家了吧,她现在是死是活?我妈跟我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她,你别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就欺负我们,告诉你,我可不好惹!”
“你这样讲话太有意思了,小子!我之前给你妈妈通过电话,蔡雯好得很,比她在家里好一百倍,我给了你妈线索,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本事就上门领走女儿,可你们家为她做什么啦?女儿离家有些日子了,你们报警了吗?下车就是派出所,可以去啊,为什么不去呢,不用说原因吧?”
“哼!你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
蔡清加大音量,看似胸中还藏着底气,这可让我生气了,一把揪住他的校服前襟,质问道:“什么情况?嗯?穷得揭不开锅啦,饿着她,不给她饭吃,要不你妈会偏方,生了病不给买药,反而打她,这情况复杂得我想不透,你给解释一下,上次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沉默半晌,蔡清摆出无所谓的神情,挑衅道:“还没玩够她吗?”
“你觉得你是一个硬汉吗,小子。”
“怎么,公安门前还敢打人了?”
“开车,司机!”
罗大勇瞧了瞧后视镜,将车驶离派出所大门,原路返回到之前丢爆竹的路上,找了块僻静处停下,我们三人分别下车,蔡清脱掉校服上衣,扔向座位,他拉开架势,准备跟我较量一番。
车门敞开着,罗大勇来到我俩中间,他一脸疲惫,瞄向蔡清,无力地说道:“有意思吗?面子就那么重要,老老实实认错就那么难,现在你把我们都惹火了。”
“我凭什么认错,又没求你俩来救我,帮个忙便能为所欲为,对我们家指手画脚了吗?”
“去你大爷!”
我没敢使劲,克制着力道,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啪地一声响,听着吓人,实际没多大威力,可那小子双腿发虚,险些仰过去。
我认为那是演技,但蔡清状况比想象中更糟糕,被揍了脸,他气急败坏,低头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衣服,可人若是这么往前冲,稍微抬起膝盖,他就自动自觉撞上了。
见蔡清趔趄了一下,我举起手掌,猛扇他天灵盖,这都是些无可奈何的招数,他实在不能打,几手蠢货般的攻击,连王八拳都耍不利落,要往狠里揍,确实欺负他了。
像蔡清这么大时,我老王吃饱了饭就想干架,也怪念得高中太乱,学生成帮结派,为了几个漂亮女生整天斗殴,80%暴力事件都因女生而起,而我100%的打架都是为了朋友,一双铁拳打抱不平,两只熊猫眼终日发青,由于多数状况下以少打多,因而败绩累累,没打赢过几回,尤其面对成年人,三十几岁的狠家伙,若一开始碰不着对方,脸上挨了几下,火辣辣地疼,张不开眼睛,经验又相差许多,脑子一片混沌,自然拼不过那些老道的成年人,知道我体格强壮,他们就绕着我转圈打,利用步伐,轻松耗光我的力气。
可今时不同往日,打一个瘾君子蔡清,连火气都没冲上来,他已经不行了,我随便指了指地面,他走出几步,沿着手势一头栽倒。
“十、九、八、七……”
“嗨,别数了。”
站在蔡清面前,我蹲下身,阴影挡住他的脸,问他:“服不服?这还是特别优待,烧鹅前的爽口咸菜罢了,就凭这两下,你还想混社会吗?要是落在那帮人手里,你可没这么好运了。”
蔡清握紧了拳头,僵硬地从地上站起来。我随时奉陪,只要他还打过来,就叫他重新躺下,可他终究不傻,明白敌不过,松开拳头,拍打校服裤子上的灰尘。
“揍你这顿,仅代表我个人对你的强烈鄙视,并不意味着连蔡雯也能原谅你,现在回到车里去,照我说的做,看在蔡雯的面子上,可以尽量帮你料理麻烦。”
听到姐姐名字,那小子气得发抖,他恐怕没想过,一直肆意虐待的那个女孩,有天会受她的恩惠。
“先生……”蔡清吐出舌头,嘴里还冒着血泡,一字一句地对我讲,“我就算死,也不要被她帮,你们把我丢这儿吧,我自己走回家,那些凶巴巴的家伙要是来找我,你们也不要管,这算什么呀,可怜我吗?!”
他拼了命,拽住我衣服,将我推开了几步,吼道:“我要你们可怜?!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得到了蔡雯,你就自豪吗?天真呀,她有对你讲过,为甚么变成那样吗?她自己搞不明白的,我却看得清楚。”
少年不再瞧我,眼神不知飘到了何处,他发型全乱了,软绵绵地粘在额头上,假设此刻阴云突然笼罩大地,来一场倾盆大雨,配合闪电和雷声,那场景会跟蔡清的心情完美配合,可惜非但没雨,阳光异常毒辣,运动了一会,感觉内裤快湿了。
“我生父,他是个赌棍,家里存的钱全部叫他拿去赌,能卖掉换钱的,他通通不放过,连热水器和煤气罐都给当了,饭也做不成,能借到钱的亲戚,全被他骗了,后来还不上钱,就跑到我妈厂里去闹,害她丢了工作!所以啊,你怎么想的,以为我们家重男轻女,什么好事都叫我占了,蔡雯才吃苦吗?要是我妈早点醒悟,叫那恶棍饿死外面,我们一家,哪会来你们这穷山恶水的鬼地方,才不稀罕呢……可你猜怎么着,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赌钱赌疯的混账,我妈居然瞧他可怜,信了他的鬼话,又让他进了家,外公叫我妈给气死了,她真的太蠢,直到那男人终于疯了,要杀我们一家,她才想到要逃!”
说到动情之处,蔡清泪流满面,他嘶吼,像一条落入陷阱、夹断腿的野兽,绝望地哀嚎着,当然这其中有他理解错误的部分,我也不便打断,见他歇气儿了,忍不住提出观点:“但你妈也确实重男轻女,后来她跑到金城,也没见对蔡雯好呀。”
“好,我认了,她有一点像你所说,远离了那条疯狗之后,开始照顾我,嫁狗随狗搞不赢了,转移到我身上,让老实蛋继父埋单,人家待她够好了,即使不能明媒正娶,他也尽到了全部职责,连我都找不出毛病,可妈瞧不起他,怎么样都瞧不起他……他比生父好一百倍,对她百依百顺,对我也不错……”
蔡清说累了,随便挑一块石头坐下,天空总算来了点乌云,微风渐起,带过丝丝凉爽,他望着远处,眼神不断变化。
“搞支烟给我行不行?”
他下面穿着校服裤子,高中生吸烟,影响太坏了,我不能允许,社会也不能接受!但考虑到这人是蔡清,毒都吸成瘾,还在乎一支烟吗?我把烟和打火机丢给他,那小子熟练地拿出一支点着,轻轻把烟盒放在大石头上。
“没人愿意听我家的这些烂事……要是早点讲出来就好了,我也能轻松,哈哈哈!真他吗的蠢,一步一步搞成这样,覆水难收,如果没有你这傻瓜,说不定哪天,我姐会死在家里,也可能是我亲手杀掉她的,也可能死在我妈手里,谁也不会管她,继父什么都依着我妈,搞不好还帮着埋尸体呢!你,有没有搞过我姐姐?”
跨上几步,我有股再抽蔡清一顿的冲动,强自忍下了,他倒是不躲闪,仿佛看空一切。
“要不是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我也懒得讲这么多,如果你搞了她,最好负责,否则叫她回去,一切照旧,我可想出不少法子折磨她。”
“臭小子,你真的没半点自觉吗,所谓物以类群,你继父和你妈都是脑子糊涂的中年人,一切关键都在你身上,面对不公正,你做了什么?在南方时你还小,就不提了,现在你还小吗?为什么不阻止你妈,对她讲道理?”
“讲道理……”蔡清掐灭烟头,哈哈大笑,不屑一顾地望着我,“这世界就是因为有太多狗屁道理,才造就了我们一家人,看看眼前吧,我打不赢你们俩,道理就掌握在你手里,你他吗的就是道理,等我姐回了家,那个家对她便是道理,她吃饱了饭,可能也会对你讲道理,这世界上一切的不公平,都源于你口中的道理,你娶不到漂亮老婆,也是强尖犯罪的道理使然,知道吗?幻觉是不讲道理的,我上天入地,离你们远远的!不过,我以后不再搞东西了,说到做到,可我不后悔,你要把我送进监狱,尽管动手好了。”
听蔡清在这儿大放厥词,我有足够的话语能反击他,也如他所说,继续修理他,把他扔进少管所,蔡清也反抗不了,但遗憾得是,最为令我恼火的事,虽然我无法理解,但我却能想象到他的痛苦。
真希望,蔡清所讲的这些我半句也听不懂,直接将他揍到屈服,修正他扭曲的人生观,但话说回来,若我有这般能耐,这段让我火大的对话压根不会出现,像那些置身之外的逍遥君子一样,冷眼旁观罢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谁敢把这句话反过来念呢?
“你……”
任由蔡清一个人慷慨陈词,绝不是我老王的性格,正准备对他说教,旁边哈气连天的罗大勇,他手机忽然响了,张着大嘴,跑去一边接电话,把气氛都给搞没了。
“算了,你先跟我们走。”
蔡清站起来,还是满不在乎,我们又回到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