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男人一样。”我对坐在后边的蔡清说道,“将自己所作所为如实告诉家人,不然你永远也得不到解脱,家人会保护你,不论你做错了什么,但蔡雯可就难说了,要看她想不想原谅。”
“哼,反正我也是个废人了。”
我找来一包纸巾丢给蔡清,骂道:“放屁,你才十七岁,人生刚刚开始,误入歧途,也算你遭了报应,想想我说的话,你家之所以一团糟,这其中也有你的责任,赶紧滚去戒毒所,脱胎换骨重新开始吧。”
“……呵,不像你呀,正义先生,你这么爱管闲事,怎么不刨根问底了?不准备把我交给条子吗,知情不报,算甚么英雄?”
“我哪算英雄,仅仅是一个被你家烂事儿搞到头大的人罢了,今天蔡雯也得做出选择,实话告诉你,我跟她没商量过,她也预料不到今天会见你,待一会,我通知你妈妈,而我和罗大勇作为见证者,你们家要在我的餐馆召开家庭会议,聊一下儿女的事情,你必须坦白自己的恶行。”
“……”
望着车窗外景色,蔡清一言不发,摆着张臭脸,也不给我答复,但从他那张脸上,还是能够瞧见些许释然,他又讨了支烟,摇下窗子吹风,手伸进嘴里揉了几下。
罗大勇也不言语,哈欠连天,这些日子他出了不少力气,不但跟我换班监视蔡清,他还要忙烟花的事情,据说罗大勇报名参加了六月在金城开办的烟花节,又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没任何报酬,自己出钱提供烟花,大会也并非竞赛性质,任烟花做得再好,也只是切磋一下技艺,拿不着名次。可好处还是有的,毕竟那天会到场许多专业人士,甚至还有国际团体参加,若罗大勇的产品被相中了,他有望正式走向职业化。
“辛苦你啦,至少叫我报销油钱,让我心里好受点。”
“免了吧。”
罗大勇揉着眼眶,继续疲劳驾驶,我见光线太强,想掰下他头顶的夹板,给他挡一挡光,不料他迅速护住夹板,不许我碰。
“哇,里边藏什么东西了?”
“什么都没有,别管啦,还是想想等会怎么挑战蔡雯她妈,拐骗人家女儿,又给她儿子揍了,够你喝一壶。”
“嘿,不然怎么做隔壁老王。”
说着,手里不住发抖,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饱含赴死的决心,给蔡雯妈拨了过去。
“……阿姨……”
回到我的无名小店,卷帘门上的生活信息又更新啦,某宽带和某商场贴出了几道鬼画符,摘掉它们,我打开了锁头,本以为里面可能布满灰尘,却只是有些闷热罢了,为了不让战场充斥异味,赶快开门通风,用电风扇加速气味的散发。
蔡清走进来四处瞧瞧,说道:“我姐半夜里就是来这儿消遣吗?”
懒得理他,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恢复饭馆原本的样子,罗大勇坐在吧台前面的座位上打瞌睡。
“哼,没啥了不起嘛,你给我妈打电话了,有话你对她说呗,我可不想在这儿干等。”
“开什么玩笑!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啦,这是你小子惹的祸,跟你非亲非故,我是看在蔡雯的面子上……”
“啊啊,好,非亲非故对吗,那管得可真宽!这下我妈怕是要昏过去,女儿被人家搞了,儿子更不像话,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掺和?”
清了清嗓子,罗大勇指着蔡清问我:“他不是你小舅子吗?”
答不上来,我觉得自己有点活该,好端端惹些是非,于是跑去厨房烧水泡茶。
洗好壶,备出茶杯,折腾了一会,热水也开了,忽地听见罗大勇下了椅子,扭头一看,蔡雯进来了。
我给她发了信息,全无隐瞒,方便讲得全部告诉了她,但是再三强调,要不要来见家人,她自己拿主意,如果心里还没准备好,干脆不要来,眼下她弟弟的事情更急迫。
站在吧台后面,背对着厨房入口,我手扶着案子,有点老板架势了,罗大勇红着眼走到姐弟二人中间,他对蔡清发话:“不该打个招呼吗?”
蔡雯戴着口罩,穿上她最好的衣服,格子长裙配小衫,淡粉色帆布鞋的两边擦得干干净净,再也不是那个邋遢地可怜女孩了,若不看脸,她身材比大多数人都好,虽说胖了十斤,却也瞧不出变化。
相较之下,反而蔡清格调低了不少,成套的校服,裤子上还沾了土,运动鞋也脏兮兮的,姐弟立场交换,不知内情的,甚至会觉得蔡雯才是宝贝女儿,搞得儿子惨呼呼。
他也惊呆了,恐怕做梦也没想到,姐姐精心装扮之后,成了具有文艺气息的少女,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讽刺,用手揉了揉鼻子,看起来思绪万千。
嘴巴那么坏,我已做好蔡清会口出恶言的心理准备,他手背贴着嘴唇,冒出一句话:“这裙子,跟那条被我剪坏的可真像,说了叫你不许穿裙子,看来我的话也没多大威力嘛,谁给你买的,傻大个吗?”
蔡清造型够惨了,头发像杂草一般乱糟糟,口气还那么令人生厌,不过蔡雯却没理他,径直走向吧台,然后才转过身面对他。
我站在蔡雯身后。虽然隔着厚厚的吧台,但我切实地站在蔡雯背后,她不会再受到伤害。
因为我是她的保护者,遑论几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即使天上诸神、地底下阎王爷,进了这个门也请客气点,谁敢造次,别怪气氛突然尴尬。
“痴线……”
蔡清开口不知说些什么,眉飞色舞,由于讲得太快,我听不懂他在说啥,正想叫他讲普通话,蔡雯却也开始出声应和,姐弟用广东话(或类似于)交谈,听口气不像对骂,因为蔡清骂人时会呈现无赖嘴脸,我也只能相信他在讲正常东西,若是蔡雯受了委屈,哪怕一点,我都会控制不住飞出吧台。
最后,蔡雯突然提高了音量,将弟弟喝止住,从认识她那天起,我都未见她用这么高的声音说过话,已经近似于咆哮,余音绕梁,留下蔡清那张难以置信的脸。
我不想介入他们姐弟间的交流,心里期盼着,那小子可以道个歉,哪怕形式上的。罗大勇充当了一会门童,他看上去累坏了,走回吧台重新坐着,他业务繁忙,老是低头摆弄手机,等到姐弟不再争吵了,他手机忽然发出震动,连忙点开来看,整个人脱离在事件以外。
“怎么了啊,你手机总响个不停,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谢谢你大勇,接下来交给我就可以。”
半天没做声,罗大勇忽地转头看我,脖子扭了几下,强颜欢笑地说:“不急,就是困了……说好了捧个人场,怎么也要帮到最后。”
出事儿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自己没留意到,讲话时几乎带着哭腔,一准跟珍珠小姐有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闹心的不让人歇气,刚想问他具体情况,珠帘门罩上阴影,叮叮铃几声响,有人迈步进屋。
腿肚子骤然绷紧,浑身为之一颤,发憷了,我气得拍大腿:连满胳膊纹身的黑社会都不惧,对方不过一女人,大妈而已,怎么突然怕了?
蔡雯妈长得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身材细瘦,四肢修长,几缕头发从额头前落下来,颇具风韵,大概生蔡雯时岁数还小,因此尚未步入大妈阶段,她穿着整洁,外表特别干净。
“阿清!”
她握住儿子的手腕,眼神闪烁,大声问道:“谁欺负你啦?!”
话音未落,小店又走进一男人,他个子不高,面向和善,头发有了些许灰白,像个老实人,身上还穿着工装,他瞧了瞧我们,从口袋里掏出小盒,默默戴上玻璃眼镜。
看人齐了,我端起托盘,上面摆好了茶壶和杯子,好歹是客人,进屋得喝水。
“坐下说话。”
我压着嗓子,指了指门侧面的方桌,将托盘撂在上面。这下子,她妈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也顺便瞧见了蔡雯。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她满腹狐疑,认不出女儿了,毕竟她也跟蔡清一样,料想不到女儿竟有这等变化,全身上下外加口罩,尽皆焕然一新。
“……阿雯!是你!你作死嘛,跑出家这么多天,跟谁鬼混去了!我打死你!”
刹那间,我拽住蔡雯妈的手腕,生生扯住她,几步跨到餐馆中间,对他们宣布:“看准了,我站的地方是条界,楚河汉界,象棋玩过吗?今天邀请二位做客,是为了跟你们讲清楚姐弟各自的事情,丑话说在先,你们三个谁要是越过这条界,别怪我他妈抽你!关起门干仗,还是坐下喝茶,决定权在于你们。”
讲完规则,我看了一眼蔡雯,对她说:“你别过来,静静瞧着就好,有我在,他们不能碰你一根汗毛,乖乖站那儿,跟你大勇哥哥一起。”
听了我的宣告,蔡雯妈仍然跃跃欲试,可好歹知趣,没硬冲上来,而是摆出胶着架势,蔡清坐椅子上,自饮自酌,根本不在乎,一副喝茶看戏的样子。
罗大勇神情呆滞,好像丢了魂,两行热泪滚滚流下,嘴里哼哼唧唧,不知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