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雯兴奋到两眼放光，但我认为结局会令她伤心，毕竟这个魔术就值一元钱，萍水相逢的食客会拿出真本事去表演吗？除非他实在闲得慌，而且这人本职漫画家，随便丢下一张简单的肖像画，也刚好符合他身份。
“快表演一下给我们看看呀！”
“好的，请问店里有扑克牌吗？”
见蔡雯对他的节目有兴趣，大男孩顿时心生自信，向我讨要一副扑克牌。我拉开吧台抽屉，里面确实有不少扑克，多数都来源于啤酒厂商的免费赠送，随便找出一盒，我拿到了案子上。
“……嗯，这幅不太好，还有其他种类吗？”
大男孩打开扑克包装，看了看牌背面的印花字样，绿底色四个大字：北岛啤酒，他表示不太满意这幅。
不过是个扑克魔术，哄哄蔡雯这种无知小妹也就罢了，搞这样复杂有必要么？但我仍然为他换了一副普通扑克，这次变成超市货，算是很常见的种类了。
他开始洗牌，两手各捏着一半扑克，中指和拇指十分灵活。
——哔哔哔！几招华丽的穿插，忽地将扑克拢在掌心，双腕朝前一甩，扑克牌四边棱角像纸花一样绽开。
这把戏不错，可算得上魔术吗？反正蔡雯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形，连连拍手，真是好骗的傻姑娘，她妈禁止蔡雯出门也是有道理的，真容易被别人的小把戏所征服。
“哈哈，有点意思，今天就……”
重新收起扑克，大男孩从中随便取出了一张牌，将剩余的51张还给了我。
“魔术正式开始！”
“……哈。”
原来刚才不算，简单玩了个洗牌花招，不过那也值一元钱了，我对魔术实在提不起兴趣，因为我更想安静的去品味蔡雯那一吻，甚至央求她重新亲一下，毕竟还没完成就被夜风和客人打断了。
“你就拿一张牌啊，这魔术需要我来配合你做吗？”
我捏着手里薄薄一沓扑克牌问道。
“不用，这张我也很快还给你。”
“那怎么变魔术……算了，反正你现在是魔术师，我们看着就好了。”
“瞧好吧。”
大男孩煞有介事地搓着手里扑克牌，怪异之处在于，他并不关心牌面数字，而是将方片3留给我们的方向，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扑克背面的花纹上。
“还给你，请把扑克装好放回去吧，已经不需要它了。”
所以说他并未在这套扑克上做任何记号，手里没牌他怎么变魔术，会是那种无中生有的戏法吗？
接下来，他向我借了一支圆珠笔，取来一张店里给客人随便用的廉价便签纸。
“到底还是画呀，不过你要画些什么呢？”
“扑克背面的花纹。”
大男孩用手抚开额头上的浏海，低头专心作画。
他将扑克牌背面的花纹一分为四，分别画在四张便签纸上。用圆珠笔这种不专业的东西画画，根本不能强求精彩，但他仍然震撼了我和蔡雯，手法何其精湛，错综复杂的线条对他而言几乎信手捏来，无需修改，一气呵成。
我看呆了，连开口评价都忘得一干二净，半晌讲不出话，转眼间他就画完了三张便签，运笔如飞且极其连贯。
四张便签组合到一起，完全对称，栩栩如生的扑克牌跃然纸上。
我又从包装中取出扑克，将单独一张牌的背面放到便签旁边对照。
“这……还是人吗？”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画得跟原牌一模一样，即使用眼睛瞄着去临摹，能画成这样也算十分厉害，他只简单记忆了一下，居然完美仿照成功，不仅绘画功力扎实，记忆能力也是超凡脱俗。
“呵，不太正常吧，这种记忆力。”他歪着头，手指抵住太阳穴，“这是种病哦，偶尔会在我身上发作，期间我能记住眼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天空每一片云彩的形状，无意中看到得广告上面所有描述文字，电影中从头到尾的对白和配乐，很厉害吧？其实相当痛苦，这种强烈的记忆会保持几天时间，随后逐渐忘却，在这几天当中我就没法创作。”
“我也想得这种病！”蔡雯没心没肺地说，她指向桌面上的便签，“可你画得很好啊。”
“不值一提，仅仅依靠记忆去完成的。我专门上医院检查过，这种记忆障碍相当罕见，对我而言也非常致命，记忆力再夸张，我也需要把构思好的创意记录下来，否则过几天便会一片混乱，当我去对照存在电脑里的情节纲要时，灵感也已经丧失殆尽了。”
盖上笔帽，大男孩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继续倾诉道：“一旦发病，创作变得根本不可能，记忆和想象，这两件事对我而言是相互冲突的东西，记忆越强，头脑转得就越慢，每天都走的街道，闭眼去行走也不会撞上树，一旦环境变得陌生了，我就必须认真去记忆它们，想好所有东西摆设在哪里，否则的话，连眼前是树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要思考一下，经常莫名就撞得头破血流。”
“相对的，状态稳定之后，我比普通人还要健忘，几乎快要到了失忆的程度，最严重时，我只能记住房间里的样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有天，我想不起来父母的名字，连他们长什么样都忘了。这种记忆障碍无法进行管理，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也一直瞒着家人，医生的意思是，最多还有两年，我就会成为精神病，根本无药可医，哈哈哈！真的时日无多了，到现在为止，我连一部长篇漫画都没能完成呢，至少离开这个世界前，我要完成梦想，好坏不论，要一个完整的故事留在世上。”
雨伞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大男孩从桌子上拿了起来，其实刚看到这把雨伞时，他应该隐隐察觉到了，性格腼腆的大男孩却坚持表演了他的魔术，并且还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我由衷为递伞这个行为感到羞愧，心里很想赶他走，听完了他悲伤的倾诉，又希望他能再坐一会，对于他这种男人，最不能施与的便是“怜悯”。
“兄弟，祝你完成心愿，等这家店筹备完成，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谢谢你，还得说个事，卤鸡腿饭做的真好吃！也祝你们一切顺利。”
他走了，在门口撑起伞，消失在夜幕中。
蔡雯沉默地收拾着他留下的餐具，同时摘下了口罩。
“嗨嗨嗨！醒一醒！”我摇晃着罗大勇，他越睡越香，搞不好一觉能睡到天亮，已经往他肩上披了衣服，大男孩和南方叔叔的光临对他而言根本无动于衷，我也废了好大功夫把他唤醒。
脸上压满了红印子，罗大勇眼神恍惚，坐在椅子上发呆，缓了半天才拿纸巾去擦口水。
“几点了？”他哑着嗓子问道。
“都快第二天了哟。”蔡雯说。
罗大勇试着站起来，他捂着腰，表情十分痛苦。
“腿麻了！怎么搞这么晚，你们还不回去啊，还有这衣服谁的？”
“不都是因为你在睡！当然是我的了，看我多关心你啊，怕你着凉，默默等待你醒过来。”
“哎呦，真恶心！快拿走！”
他一瘸一拐地迈到厨房里，在水池洗了把脸。
“对了。”
用铁钩子降下卷帘门时，我转身对罗大勇说道：“有个温州老板刚才来过，你肯定认识吧，小时候我就见过他，告诉你烟花节突然跳票，延迟到七月份召开。”
“哦，他啊，他怎么来了。”
我和蔡雯各执一把伞，目送罗大勇回到车里，少女向他挥手道别，我让她先往家走，单独跟罗大勇讲几句。
“那个……你车里的照片我看了，因为之前你已经宣布了关于珍珠的噩耗，所以我忍不住瞧了瞧，关于她，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当然干死李大伟，这还用想吗！”坐在车里，他坚定地对我说道。
蔡雯走远了，她正玩着手里的折叠伞，蹦蹦跳跳地跃过水坑。
“明天，咱们俩一块去，赶紧办了他算了，但你要先考虑好珍珠小姐那方面，如果你还在乎她的话。总而言之，让我来帮你，懂吗？”
见罗大勇点头，我拍打着车顶盖，暂时与他分别，跑去追蔡雯。
回到家，蔡雯也累坏了，冲着沙发一头栽倒。
“你倒学会了，怎么不躺地上呢？还是沙发舒服吧。”
她用手为自己扇风，脸颊泛红，看上去有点疲倦，嘴却不闲着，对我叫道：“口渴啦，倒杯水给我！”
心中无数埋怨像弹幕似得飞奔而过，怎么这样啊！知道今天发生多少事吗，一清早就跟罗大勇去搞跟踪，公路上追逐飙车，差点被黑社会干掉，之后又揍了蔡清，约他父母出来见面，忍受了多少精神压力！晚餐后还要接待客人，几乎都是我充当苦力！
走到厨房，用玻璃杯接满清水，我将杯子放到茶几上，同时盘膝而坐，在地板上仰望蔡雯。
“哼。这还差不多。”
她将我的腿当成了垫子，脚放在上面，端起玻璃杯，背靠着沙发喝水，真有几分大小姐的架子了，但我不讨厌她这样。
“你脸怎么红红的？是喝酒的缘故吗，还是忽然变成含羞少女了呢！”
“废话真多啊，我现在很烦……啊，怎么说话得。”
她捂住嘴巴，变得不好意思，又羞于道歉，于是转移话题：“你真的要经营饭店？最好是认真的，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什么时候开业呢？”
“很快，几个简单的手续需要去办，你也得去，检查一下身体，顺便办健康证，我决定收你为徒啦！如果不愿意干太多活，做看板娘也行，不过工资就很低！”
“我都还没答应唉！”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你要做什么吗，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哼，我去睡觉了。”
她跑去关掉客厅的灯光。站在房门口，她迟迟没有推门，在黑暗中小声对我说：“凉席的事情，对不起……今天……又要感谢你，我现在越来越讨厌你了！你做这么多干嘛，多管闲事！”
走到她身边，我把手背放在她额头上，又捏了捏她的脸，有点热，应该是感冒了。
“好了，去睡吧，不要玩我的脸……唔……”
不完整的就是不行，我再也按耐不住，深深吻住蔡雯的小嘴，心中对她的爱怜不停沸腾，希望能透过衣物、血肉和灵魂传达给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真实感受着她呼吸和身体的质量，如此娇小、可爱又与众不同。
蔡雯突然用力把我推到一边，迅速走进她自己的卧室，砰地关紧房门。
还好她这样做了，站在黑暗中我暗自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