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道 青春

作者:宫世新 更新时间:2017/7/10 23:56:43 字数:3079

七月二十日,国际烟花音乐节在金城盛大召开。

罗大勇最近又清瘦了许多,身体接近弱不禁风,在他脸上看不出喜悦或哀愁。为了筹备烟花节的表演,他推掉了所有工作,经济陷入拮据,大部分生活费用暂时依靠温州的林先生接济。

“没办法,谁让我们精于此道,爱之深切呢!”

林先生对罗大勇的表现深感期待,他与其父是至交好友,这次北上金城,一来接手即将拆迁的旧厂房,二来便是亲眼见证罗大勇苦练多年的技艺究竟到达何种地步。

来自斯洛伐克的交响乐团体登台表演,28°高温的室外露天环境,他们依然身着西式礼服,在宽敞的舞台上架设乐器,指挥家翻弄着乐谱,等待主持人宣告奏乐。

运输烟花的卡车降下传送带,罗大勇和其他烟花职人们共同在旁等待,他寻找到了自己的箱子,将它们搬上推车,倾斜过来使推车轮子升上草坪,所有烟花都会统一在湖边的空草地上燃放。

斯洛伐克交响乐为烟花节带来浓厚的典雅气氛,这次盛会共有一万名以上的市民及游客参加,舞台上有不间断的现场音乐,而且主办方临时决定加入美食元素,湖边公园今夜开设了两条小吃街,汇聚了东南西北各色小吃。

弥漫着烧烤炭火的熊熊烟雾,牛里脊肉、洋葱、香菇、青椒和柠檬片组成的豪爽串烧在炉子上翻滚,悠远厚重的大提琴声让麻酱凉皮都显得相当洋气,一边是交响乐,一边是啤酒和锡纸烤腰子,非常中西合璧,非常的特色主义。

“罗先生,您是B组第二轮登场表演,请提前设置好烟花,七点……七点四十分准时燃放,计算好引线燃烧的时间差,感谢您得慷慨参与。”

草坪中央,手里握着笔记夹子的工作人员提醒道。湖边公园灯火通明,交响乐渐渐进入高潮部分,抬起头,罗大勇看见湖面上有中型船只正在行驶,多半是贵宾成员,正站着发呆,林先生朝他跑过来,手里挥舞着烤肉串。

他身材不高,笑起来眼角有许多皱纹,可步入中年的林先生今天高兴地像个孩子,在罗大勇的印象中,商人都是现实主义者,他们注重实质利益,惜时如金,可林先生却跟他们不一样,他和妻子至今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借着过世父亲那层关系,他自然将罗大勇视为干儿子般对待。

“还有半个小时呐,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

罗大勇接过肉串,咬了几口,他好些日子嘴里没碰油水,因为肚子被李大伟干了一刀,眼下恢复的差不多,却又囊中羞涩,背着林先生,罗大勇经常吃酱油泡饭、大酱拌饭等一些寻常人绝对难以下咽的东西,主要还是因为穷啊!

天空由深蓝向琉璃色渐变,月亮和繁星悄然崭露头角,嘴里嚼着烤牛肉,罗大勇想起了老王,他本应该带着蔡雯参加烟花节,将蔡雯打扮的漂漂亮亮,一起品尝公园里所有展出的小吃,两个人甜蜜地依偎在一块,等待夜幕降临,无数燃烧的烟花升空,为了这个夏天留下珍贵的回忆。

可他们谁也没来,就连姚舜禹都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事情?罗大勇不免有些担心,就像他牵挂着珍珠,可这些天里,青年总有种神游天外的感觉,周围漂浮呛人的火药味,他吃着难以下咽的酱拌饭,脑海却总是不断想起孩童时光,或许日子越来也近了,父亲期盼一生却最终未能如愿的烟花节姗姗来迟。

那个错过下海经商、发家致富机遇的男人,他的一生是幸福的吗?

过世的父亲,已经不能现身说法。罗大勇将竹签子扔进垃圾桶,耳边传来肖邦的《小狗圆舞曲》。坡道顶端聚集了数以千计的观众,父亲让孩童骑在肩膀上,少女们背对着湖水,做好自拍的准备,空草地另一侧的摇臂摄像机开始运动,身高超过一米九、神情不知麻木还是专注的摄像师进行着拍摄作业。

音乐声减弱,最后在淅淅沥沥的掌声中结束。

可以听见坡道顶端传来的欢笑声,观众们互相交谈,期待烟火表演正式开始。

琉璃色的浅夜幕笼罩了整座城市,摄像机镜头天空,罗大勇站在自己的小组中,等喇叭再次传出欢快俏皮的节奏,A组烟火表演拉开帷幕。

来自首都的烟花团体登场亮相,他们曾经为鸟巢贡献过精彩表演,始终代表着国内顶尖水准,随着轰鸣的炮声,烟花升空,寓意富足吉祥的金色焰火照亮夜空,观众顿时传来兴奋的呼喊,掌声雷动,在那片炫目密集的焰火中央,五颗红星骤然绽放,气势如虹!

还没等首都团体表演结束,来自韩国的组织不甘示弱,他们的烟花也极具想象力,凸显出民族特色,数不尽得火箭轨迹一时间反转天地,如同来自半岛的箭雨,火团在高空凝聚成环形,不断有火箭穿过圆环,也可谓别具匠心。

各色争奇斗艳的烟花将气氛不断推入高潮,整座城市好像暂时忘却了烦恼,毕生难得一见的奇妙烟火不断震撼着人们感官。

接下来轮到了B组登场表演!

伴随着五彩小火轮升天,少女们纵情尖叫,照相机闪光灯刺得罗大勇睁不开眼睛,面对前面那些职业团体,他毫无优势,甚至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有点寒酸,几乎失去自信。

搞不好会很丢人,不然干脆放弃,趁别人不注意溜走?

开什么玩笑,罗大勇心想,那些喧嚣他充耳不闻,思想也随之中止,穿着最爱的纯红色短袖,中分发型的青年点燃了长长地引线,他后退了几步,心脏狂跳不止。

如果失败了,发生问题,自己的作品干脆无法升空,那该怎么办。

对自己寄予希望的那些人,会作何感想,为了这虚幻的瞬间,他失去了很多,其中最令人心痛的当属珍珠小姐,她来了吗?那些数不尽的面孔中,或许她存在其中也说不定。

啊,一定要成功!青年紧闭双眼,即使他不去看,对于引线燃烧速度也了若指掌。

——「天国之门」

青年为自己设计的烟花命名,他想纪念死去的父亲,那个一生碌碌无为的男人,如今罗大勇继承了他全部技艺,代替他来参加这个节日。

人群不再喧闹,所有人屏住呼吸,B组其他成员居然忘了手头的任务。

那是由,焰火组成的阶梯,由点连接到面,火光组成一个个长方体,犹如通往天国的阶梯,没有人知道这阶梯会延续多长,更没人能想象出谁设计了这道烟花。

作为烟花匠,罗大勇父子付出全部青春,只为了制作出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风景」,它极为短暂,在数以千计的目光注视下,阶梯延续到不可思议的高度,另一组经罗大勇设计的烟火此时升空,在阶梯的尽头创造出一道门扉,象征天国,可谓巧夺天工。

望着通往天国的阶梯,罗大勇咳嗽几声,干脆不去想自己身处何地,他扶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他望着那道门扉,承认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就是在这里,父亲与母亲邂逅,而在这片湖,也是他向珍珠告白的地方。

无人不被罗大勇的作品所震撼,所幸烟火爆裂的声响掩盖住了他的哭声。

在烟雾缭绕的火光中,一个身形模糊的男人走向罗大勇。

“啧,你就搞了这玩意,你觉得这能超越老爹吗?依我看,你的水平完全不够,金色阶梯设计的也很俗气,那道门倒是还行,有点意思,教你那么多公式,以后想办法用一用,总有一天要赢过他们,成为亚洲最厉害的烟火国度!”

那个看不清具体形态的男人对罗大勇说道。

“即使被炸死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幸运,能够用自己的才能征服你妈妈,对于男人而言是至高的荣誉,可是大勇,我希望你能记住,在人的一生当中,总要有个事物高于你的生命,这样我们才区别于动物,那些嘲笑我,好死不如赖活的家伙们不会理解,这就是我的一生,尽管死的搞笑,意志却被儿子继承,那样的话,我还依旧活着,在这片土地还有我罗小勇存在的痕迹,嘿嘿!这是咱的一家之言,罗氏活法,虽然赚不来钱,可穷极烟火之美,也算对得起生命。”

父亲得幻象逐渐消失在烟雾中,他闻起来还是一样的糟,仿佛灵魂也是由火药组成的。

直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他的承认,死都死了,夸一夸儿子有那么难吗?!罗大勇心想。

“谢谢你,儿子。”

父亲的灵魂归为平静,这也许只是罗大勇想象出的对话,可他的确听到了,父亲说了谢谢,那个总是不肯承认自己,故意找别扭的男人,感谢他继承了梦想。

擦干泪水,罗大勇左手捂着耳朵,在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收拾残局,他该退场了,林先生在不远处等待自己。

——爸,我也不后悔

这是罗大勇最后的总结,因为接下来,他被许多人包围在中间,询问他如何制作了那件巧夺天工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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