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那阶梯形的烟花,出自罗大勇手笔。”
望着蔡雯站在楼顶的背影,我如此感慨道。
近乎魔幻般,夜幕与琉璃色在天边仅剩下一层微弱的渐变,少女手按在胸口,似乎失去了思考,我们都被无数升空的烟火吸引注意力。
谁发明了那些奢侈的风景,砰、砰、砰接二连三炸响,无关贫穷富贵,所有人眼中看到得全部是相同的景象,家家户户都敞开窗户,跑到楼下,孩童们互相追逐,蹦蹦跳跳,大人们也在街上驻足,共同仰首观赏烟花。
“真漂亮。”
就连蔡雯也丧失掉了死的心情,我知道劝说她走下来会很困难,于是悄无声息地接近她,炸裂的烟火掩盖住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我强行把蔡雯从楼顶边缘抱下。
想要反抗已经来不及了,双手被我紧紧钳制,她拼命想甩开我,真的用尽了全身力气,但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即便这是她做出的决定。
“我只会拖后腿!不断连累你,让你的人生越来越糟糕!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你哪怕说出我的一个优点也行!”蔡雯冲我尖叫道。
“别这么说自己,没那么坏,总能编出几个优点!你能吃能睡,家务干得也勤快,很有想法,不如跟我学做菜吧!”
听我这么说,她不知该哭该笑,摆出纠结的表情,继续严厉发问:“你说过,你最讨厌做菜了!如果不是考虑到我,以后的人生根本不会再做厨师!对不对!开店也是为了迁就我,这还不够拖后腿吗?!”
“祖奶奶!”我惨呼道,欲哭无泪,“那饭店被你装修成什么样了,墙壁粉刷成屎一样的颜色,我都没好意思说!你让别人在一坨黄色调的空间里吃饭,难受不难受!还有那吧台……你干脆拆掉算了,搞得跟历史文物似得,瞧着都快塌了,你倒说说看,我就算不想做,还有人肯租那店面吗?不会有了!尬食店,真有才!能走进那么尬的地方吃饭,也很需要勇气吧!”
听到我真情流露地悲鸣,蔡雯终于破涕为笑,挠了挠脸颊,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别想用傻笑蒙混过去!趁我不在家,搞成那副惨状,哭着也得让它开张!到时候一个生意都没有,去马路上给我拉人进来吃饭!”
“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还笑!真是气死我了,过几天我去建材市场买油漆,你给我把墙壁颜色改回来!”
我猛烈摇晃蔡雯的肩膀,她借着这股力道,撞进我的怀里,用力将我抱住。
“……我又傻又丑,你真的要我吗?不会后悔吗?”
“算我求你了,以后别再抛出这么具有哲学意义的问题,如果不要你,这些日子我都在折腾些什么,骨头都快折腾碎了!日夜跟踪你弟,在公路上飙车扔炸弹,被人追杀,最后打成一锅粥,楼梯都给干垮塌了,上百人一起从上面跌落,然后又被关进监狱……这全部都是为了赢得你的芳心啊,祖宗!如果你跳楼了,请随便说出一个阻止我殉情的理由?!简直赔的血本无归,毛都不剩啦!”
“傻瓜……比我还蠢……啊!不要!不要公主抱!”
“既然这样的话……”
我用扛猪的姿势把蔡雯举起来,原地疯狂转圈。
“别转了!我要吐出来啦!3D平衡球……你怕不怕?!”
“威胁我啊?!”
小小报复了她一下,将蔡雯从肩上放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对她说:“回家吧,回到你妈妈那里,把你的心情告诉她,问问今后的日子,她到底能不能对你尽责。”
“这个时间,我爸妈都去上夜班了,对啦,你有棒球棒吗?”
我挠着后脑勺,疑惑地问道:“没有,你找那玩意要干嘛?”
“我要回去跟我妈单挑,揍扁她。”
“哇……”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连忙劝阻说:“那、那毕竟是你妈,打她的话,行不通啊,你真的想揍她?”
“比喻啦比喻!那我回家一趟,明天就来找你。”
蔡雯理应回家里看一下,她一定有话想对妈妈说,可我仍是不放心,握住她的手腕,叫她千万别再做蠢事,自杀之类的,绝对不允许。
其实我希望她明天一早再回去,但蔡雯坚持,如果现在这股热血消退了,她恐怕以后也不会有勇气面对母亲,说干便干,马上就去。
她向我借了一条擀面杖。
沿着吃烤肉那晚的路,我送蔡雯回家,这件事只能由她独自面对,我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物是人非的街道,还残留着一点儿时的印象,右手边小巷,过去交往过的女朋友住在那里,隔着防盗窗,我喂她吃蛋糕,而罗大勇和姚舜禹坐在马路边闲聊。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蔡雯推着我的肚子,不让我继续前进,可不同于那晚的是,接下来她踮起脚尖,轻吻了我的脸,然后以她所能做到得最甜蜜的表情说道——
“生日快乐!”
——终章 尬食店
走进楼道里,少女唤醒感应灯。
她用手指点着下巴,看向堆在窗台上的许多花盆,她移动着那些沉重的花盆,从后面的夹缝里找到一包烟,那是蔡清藏得烟,不过她此时需要的不是烟,继续摸索,总算在花盆底座翻出了钥匙。
她们一家人都有藏钥匙的习惯,防止忘带钥匙进不去家门,于是蔡雯手里握着擀面杖,用钥匙打开门,里边漆黑一片,母亲和继父都去工厂上夜班了。
点亮客厅的灯光,屋内陈设稍有改变,但蔡雯曾经蜷缩在下面的沙发,依旧好端端放在原地,她直奔主题,去做一件能够使她清消多年怨气的事情。
进到妈妈的房间,蔡雯跳起来将天花板上的灯泡打碎,抡起擀面杖,让妈妈的梳妆台镜子变成了一块木板,口红全部拧出来,拿起香水像杀虫剂一样乱喷,扯住衣柜的门,将它从滑道上拽出,哐当摔到一旁。
打开窗户,蔡雯穿鞋上床,扎烂纱窗,将妈妈的衣服全部扔到楼下。
旅行箱的轱辘卸掉,席梦思床垫也被蔡雯用刀划出几道口子,弹簧砰地鼓起来,根本睡不了人了。
从床中间搬出床头柜,粗暴地拉开抽屉,里面的营养品、药品、说明书、数据线以及户口本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被蔡雯倾倒出来,翻遍了整间屋子,她希望像电视剧里那样,无意中看到妈妈珍藏自己儿时的照片,或者为自己的未来存下了一笔钱,结果只有一个存硬币的小猪,蔡雯猛地将小猪摔在墙上,里边的硬币洒了一地。
去厨房找来菜刀,她最恨客厅里的沙发,这么多年来,她像狗一样趴在那下面,说什么都要把它毁了,几刀砍废沙发表面的假皮料,掏出里边的海绵,砸断支撑脚,从沙发靠背连接点开始拆卸,蔡雯将沙发破坏的彻彻底底,一旁的窗帘也被她扯断,妈妈用来美容的龙爪被蔡雯连根拔起,连花土一起扬到地板。
走到厨房,她打开冰箱,用力之猛,差点将冰箱门拽下来,取出大葱和蒜,还拿了一根火腿肠,蔡雯又用水龙头接半锅水,开始煮面条。
过去,妈妈从不让她碰家里的东西,现在蔡雯不仅煮面,还要爆炒,王兄教会她炒面的方法,学着王兄的样子,蔡雯在头上系了一条白毛巾,准备好半熟的面条,用热油炒配料,最后将面条丢进去,快速翻了几下。
水平完全不及王兄,香味不足,却也不算失败。
蔡雯坐在被她砸烂的家里,用筷子夹起冒热气的炒面,一边欣赏着她的杰作,怒火渐渐消退。
吃完了炒面,她甚至想干脆逃跑,但如果逃了,根本起不到效果,她之所以彻底毁掉这个家,是希望看妈妈回来时的表情。
就这样,少女在废墟中坐到天亮,一直等待着妈妈回来。
几个小时后,防盗门终于传来声响,妈妈下班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她看见客厅的惨状,仿佛像是被千军万马蹂躏过的战场,钥匙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蔡雯在她的房间里等着,手里握着一把厨房里的斩骨刀,妈妈看到蔡雯,深吸了几口气,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怎么……家里怎么变成这样啦?是不是阿清,那些人为了报复阿清才把家里砸烂了,报警!马上要报警才行……”
咣当!蔡雯将刀丢在妈妈脚边,她抬起头说道:“全部都是我干的,你的宝贝不是被我砸坏,就是扔到了楼下,怕是早被拾荒的捡走了。”
“你……你……你疯了吗?你回来是想气死我吗?”
“给你刀,杀了我吧,干脆杀掉你的女儿,反正你也不爱她。”
踢开斩骨刀,妈妈冲到蔡雯身边,抬起手,准备扇她耳光,却半天没有落下,望着屋内一片狼藉,妈妈竟然呆住了。
等了一会,蔡雯从冒出弹簧的床上站起身,甩了一个耳光给母亲。
“啊!你敢打我,你敢打自己的亲生母亲!你不是人,小畜生!你……你……”
“终于承认你是我母亲了?”
少女用力将妈妈扑倒,压在她身上,扼住脖子,妈妈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叫声,看着蔡雯的眼睛,那瞳孔反射出少女的样子,这也许是妈妈第一次仔细看她的女儿。
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伤害她,蔡雯放弃了,将脸贴在母亲胸口,如婴儿般嚎啕大哭,眼泪几乎马上浸湿了妈妈的衣服。
在洒满硬币的地板上,母女抱在了一起,不知是被蔡雯的哭声感染,还是妈妈终于意识到怀中的女孩是她亲骨肉,总之那个女人也流出了泪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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