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实在怕极了，她比蔡雯活泼灵动，害怕的样子却如出一辙，蔡雯是无辜的，而她罪孽深重，我不想被杜灵玉的外貌所欺骗，但也能分出演技和真实。
她的确恐惧到极点，有些语无伦次，隐藏在紫色连衣裙下面的白皙双腿，抖得像柳树迎风那样忽前忽后，肩膀也一直发颤，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等我抽完这一根，咱们接着走。”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酒鬼赌徒都会这么说，这句话也不会因为你是个小偷而变得可信。”
我发现自己的语气十分无情。
“我偷来的钱全都给妈妈治病了，我……”
少女胡乱地摸着裙子，找遍每一个口袋，都没寻得她要的东西。
“收据，病历和诊断书，我全放在家里了！你跟我回去，找给你看！我妈妈现在住院了，钱只够住院费和基础治疗，食物不包括在内，我还要给她送饭，要是进去了，谁能照顾她，有人会管她死活吗？”
“你放心吧，医院不会看着她死的。”我对她说道，“继续走吧，这附近就有个派出所，去里边交代问题，你一共偷了多少钱，都偷了哪些人，根据问题的严重程度，你会得到公平审判，咱们好歹主客一场，我会告诉他们你主动自首，在牢里忏悔一阵子，出来以后重新做人，你得人生或许还有转机！别担心，我刚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你死不了，也好受不到哪去。”
假设立场交换，此时此刻的小偷是蔡雯，她绝不会哭，一定表现得比感慨赴死还要从容，即使是被冤枉的，蔡雯多半也不会狡辩反抗，由此可见，失声痛哭的杜灵玉的确满心悔意，至于是后悔偷窃还是后悔自投罗网便不得而知了。
她还是没有放弃哀求。
“我陪你睡觉！你对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把我送进去，我还是処女，你不亏的，好不好？！等我处理完医院的事情，确定护士们会给我妈饭吃，那时候你再送我去也不迟！”
说着，少女反过来抓住我的衣服，作势要往我怀里钻，决心施展美人计，企图用身体抵偿错误。
“你他吗要干嘛？”
轻而易举地用手将她隔开，杜灵玉彻底呆住了，她的家庭悲剧没能触动我，就连身体代偿也未能奏效，眼球明显颤了几下，少女终于发出绝望的呜咽。
“你哭得像个婴儿也没用，我说过，赌徒酒鬼也会这样，况且你比赌徒更恶劣，现在害怕了，偷钱的时候没想过会被抓吗？”
“你没有抓到我！如果我不来你的饭店，你去哪能找到！他、他们不会管的，数额太少，而且我亲自来和你道歉了，请你看在我病重母亲的份上……”
讲到这，少女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蓝底白字的公家牌匾已经依稀可辨，她连路都快忘了怎么走，周围行人看到她的样子纷纷皱眉，不过我表情坚决，谁也没上前询问。
“看见了吧，再走两分钟咱们就到了，迈进那个门，你恐怕要很久不见天日，我想问个问题，除了偷东西和愧对家人那些，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她知道木已成舟，挣扎也无济于事了，索性开口回答:“我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夜里，落榜什么的也是骗你，其实我考上了，根本不用复读，但我念不了，交不起学费也没法离开妈妈，我还是个小偷，到了那边，可能还会偷同学的钱和手机……”
杜灵玉讲出实情，哭腔中带着浓重的悲伤，小学三年级时，因为没写完作业而发出同样哭腔的我，被班主任评价为「鳄鱼的眼泪」。
显而易见，杜灵玉不是鳄鱼，她是个惯偷、三只手，加诸这类身份之前，她还是个少女，十八岁的女孩子，裙子拿熨斗平整过，头发里散发着香皂气味，脸上就连雪花膏都没抹过，百分百素颜。
所以我相信她不曾挥霍脏款。
她清瘦苗条，胸部发育的不太理想，看上去缺乏营养，而手腕却有种不属于少女的力量感，食指、虎口和掌心都有茧子，那不是做瑜伽或健身留下的痕迹，而是长期拿捏拖布扫帚、用刀切菜、从事粗活才形成的老茧，胳膊上面残留着淡淡的烫伤疤痕，还有一道不经意间的擦伤已经结成血痂。
所以我相信她家的壁炉并不温暖。
即使性格扭曲如蔡清般的混账，我也不希望他继续作践自己，他把自己作进了戒毒所，腿也被弩箭干了个窟窿，可杜灵玉跟蔡清存在决定性的不同，我有理由相信，于是再次停下脚步。
“喂，那边的，你躲树林钻草丛也不嫌累，快点现身吧！”
带雨梨花的少女仰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卧槽有眼！”隐形单位徐致远脱离草丛，跳出低矮的灌木景观。
“对话你差不多都听见了吧，毕竟从特么一开始你就一路尾行，所谓的误会和矛盾就是这些了。”
我脸上挤出睿智而不失优雅的笑容，再次点起一支烟，用质问地语气对大男孩说:“怎么样，角色形象变得丰富了吧，对你的漫画有益处吗？但那是后话了，现在你了解到真实的杜灵玉，你还想和她交朋友吗？”
徐致远表情复杂，他来到少女身前，严肃地告诉她:“古语讲事不过三，这是第四次见面了，所以我想，咱们这回总算能成为朋友了吧？”
说着，他掏出钱包，问我:“丢了多少钱老王，我补给你！”
“用不着，这钱必须杜灵玉来还，只要她肯还钱，偷尬食店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了。”我指着不远处的公家招牌，“至于你还偷了哪些人，我没兴趣听，等时机成熟了，你去那里和盘托出，一五一十地交代吧，不过你若提前被抓了，也跟我没关系，你多了个朋友，一切跟他商量吧，他记忆力好，我可只记得你欠我钱，至于三观两性那些乱七八糟的黑锅，徐致远老师来背吧，你们俩都跟我回尬食店，还有个人需要她亲自道歉。”
少女仿佛劫后重生，身体摇摇欲坠，徐致远赶快上前抱住她。
简直计划通，青年从背后向我竖起强有力的拇指，但我想他该明白，杜灵玉是烫手山芋，抱紧她的同时双手也不免会被烫伤。
这让我想起一篇小学课文《浅水洼里的小鱼》。
「我继续朝前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男孩。他走得很慢，不停地在每个水洼前弯下腰去，捡起里面的小鱼，用力地把它们扔回大海。看了一会儿，我忍不住走过去对小男孩说：“水洼里有成百上千条小鱼，你是捡不完的。”」
「“我知道。”小男孩也不抬头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在捡？谁在乎呢？”」
“谢谢你们……”
杜灵玉歪着头，那是人下意识流露出的愧疚姿态。
返回尬食店，其中的景象令我大为震惊，短短十五分钟，店里又来了不少食客，自从小店营业以来，我预期的惨淡景象并未出现，倒也称不上客似云来，反正生意不断，人们好像不介意这里的菜单莫名其妙，环境乌烟瘴气。
我长大嘴巴，几乎能塞进一颗鹅蛋，因为我发现蔡雯居然在厨房里做菜。
“喂！你告诉客人等一下我嘛。”
少女专注地捏着寿司，十指灵活程度更不亚于我，平心而论，那白净可爱的小手比我这糟汉悦目多了，她腰间套着围裙，脚下的瓷砖擦得光鲜洁净，我忍不住想从身后抱住她。
又有客人上门，我迅速更换工装，系好头巾，跟蔡雯一起准备料理。
徐致远将背包丢到吧台，弓身钻了进来，他露出少年偶像般的微笑，替我招待客人。
作为老食客，尬食店的招待流程他请车熟路，为客人递上菜单，毛巾、餐纸和玻璃杯有条不紊的一字排开。
“二十道秘制佳肴，全都是咱们的特色，如果有其他想吃的小食，只要厨师那边有材料，也可以现场制作！”
“好吧，请来一个传统狮子头，姜汁少盐，配凉拌皮蛋，两杯啤酒！”
青年挥笔记录，俯身又问：“北岛啤酒和德式鲜啤要哪种？”
两位食客中的女孩子举手说道：“你们的鲜啤酒度数太高啦，上次喝完差点晕倒在路上，我们还是要北岛啤酒吧。”
招待过吧台案前的情侣客人，靠近门口位置的木桌高呼结账。
“请稍等一下，马上就来！”
徐致远跑过来将传统狮子头的烹制要求汇报给我，一边从钉在小木板上的单子里寻找消费记录，以便给客人结账，他嘴里念念有词，丝毫不慌，一看便知有过打工经验。
“杜灵玉！”他出声招呼那边的少女，“能麻烦你去撤一下台吗，把那边用过的餐具拿来，你先都端过来，我给你抹布去擦干净桌子。”
就这样，谁也没要求他们帮忙，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为尬食店不停忙活。
我特意避开就餐高峰，选在深夜里开张，但这也是徒劳无功，你无法阻止饥饿的市民出来觅食，这个城市累了，交杯换盏，高声喧哗，似乎想要冲散一切烦恼和不愉快。
蔡雯将寿司精巧地摆盘，来不及欣赏杰作，杜灵玉已经等在厨房门口。
这盘「我欲成仙寿司」由蔡雯亲手交给杜灵玉，后者咬着嘴唇，刚想说什么，蔡雯指着等候已久的几位白衬衫上班族说道：“给那边的客人，你端上去之后，为他们每人续一杯清酒，交给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