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小铁锅正炖着鸡肉。
浓郁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这味道与夏天也相不抵触。
我记得许多许多年前，那时我还在上小学，暂时寄宿在奶奶家中，一家人集体去了关内（山海关界）祭祖，留我独自生活三天。
奶奶是个慈祥节俭的人，她不放心把我丢在家，可那年祭祖耽误不得，涉及到迁坟火化和埋葬地点的转移，无奈之下只能把我留下。
也许权当做弥补，奶奶临行时买了一整只烧鸡给我，我从未享受过那么完整的烧鸡，不过十几岁年纪，偷偷去了小卖店拿了一罐啤酒，回到家里，电影频道刚好播放史泰龙的电影，手撕烧鸡，一边喝酒，仿佛这世界最牛的小学生。
剩下的烧鸡被我装进了冰箱，当时我太娇贵，连煤气都不会点，更别说热菜烧饭，奶奶留了足够的钱让我去饭店，可那份烧鸡却越来越难吃，冰箱里放了三天，鸡肉又冷又腥，吃进嘴里直犯恶心。
可我舍不得丢掉，因为觉得丢弃食物是大罪，把馊掉的粥倒进厕所，按下冲水掩盖证据，没吃完的烧鸡扔进垃圾桶，暴殄天物，总有天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浪费食物，日后便要挨饿！想象一下吧，在冰箱里放了三天的烧鸡，那有多难吃，但我还是硬给塞了，忍受着起了一层膏的鸡皮，吃完之后很快就开始呕吐，吃多少吐多少，跟直接丢掉没啥区别。
从那起便对鸡肉深感畏惧，那冰冷腥腻的口感折磨我很久，可能一度认为，鸡肉是最恶心的食物，鸡皮尤甚，发誓一辈子都不吃鸡了。
这世上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吗？
回头望着小铁锅的炖鸡肉，我估摸差不多了，找来瓷碗，又盛出热腾腾的米饭，蔡雯就站在旁边，她沉默地拿起毛巾，擦掉我额头的汗珠，眼神充满关切。
“你好像又要去冒险了。”
“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勇者？My Fiancee。”
“You fool！”
“哈哈哈……”
我把小鸡炖蘑菇递给蔡雯，对她说道：“看来你为入学做了不少预热，但咱能学点好的吗？”
“ fool！ fool！ fool！”
“……”
嘟囔着骂人话，蔡雯一脸不悦地将炖菜摆在姚舜禹面前，她又对丽娘撅起嘴巴，看来所谓占有欲在这姑娘身上已初现端倪，我可以为她冒险，但为了别人做蠢事，如今已不再轻松，毕竟蔡雯成为了牵挂。
“现在提起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但这玩意，就好像连环套，你把我也给套了。”
抱着肩膀，我跟丽娘相对而坐，她手边的冰粥，是本店名副其实的尬菜，虽说广式冰粥最为有名，但我在其他地方尝过不少仿品。
新鲜的草莓、香蕉、西瓜和泥猴桃，再辅以罐头果肉、苹果酱、沙冰，最后撒点芝麻，加入甜品调味料，如此丰盛的冰粥只为带给人好心情，丽娘用勺子一点点吃，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
“砍人那件事，到今天我还觉得过意不去……”
“没什么，乌鸦老大，少管所、看守所我都进过啦，下一步恐怕向真正的监狱迈进！但我劝你悬崖勒马，你们两个都是，岁数不小了，怎么一天过得老这样刺激？”
“嗝！”丽娘形象尽毁，大美人居然当众打嗝，而且连续发出不和谐之音。
“孔子说三十而立，不过嘛，古人活到四十岁都不轻松，时代变了，但道理却没变，我和你都是成年人，所以讲话也不想遮遮掩掩，直说了，这祸是你闯出来的。”
我毫不客气，将矛头对准了楚楚可怜的丽娘。
“这段时间你最好呆在家里，哪也别去，而且我衷心建议你，换个工作。”
姚舜禹想要插嘴，被我伸手制止。
“没有任何瞧不起你的意思，我的第一份暑假工，是在休闲会所当服务员，有两件事令我印象深刻，一位女性顾客问我，为什么要在这儿打工？我回答蛮长见识的，第二件，经理教我们如何伺候客人，早会时他说，你们要摆清楚自己的身份，要你们去制造核武器，你们没有文化，别连个服务生都做不好，虽然我不知道那经理在核武器领域有何建树，但他的话却很无情，告诉我怎样将客人带到客房，然后领小姐姐进去，我要说：您点瓶喝得吗？省得一会口渴，那时我也不方便进来。”
蔡雯站在一旁眨眼睛，显然想象不出那副画面。
“那工作我干的不算差，每当客人问我：有特服吗？我都觉得蛮自豪，因为本店是有特服的，他们在别的地方找不到，见我把生意搞得红火了，经理对我态度也改观不少，并且抛出名言警句，这个世道，笑贫不笑娼！印象里他个子很高，肩膀比我现在还宽，一副社会大哥的形象，结果我走后他被捅了好几刀，但那是后话了，如今小姐这职业也不复存在，起码表面上没了。”
丽娘低下头，用手指卷着发梢，她声音沙哑，失去了往日色彩。
“我是个妓女，众所周知啦，今天不幸阴沟翻船，我谢谢你们，谢谢你姚舜禹，再一次救了我，谢谢王厨师的冰粥，然后是对不起，如果你嫌我污染了这家店，以后不来就是了。”
“我们想帮你！”
乌鸦沉不住气，竟然吐露真情！李大伟的形象如一帧突如其来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闪现，冷静啊我的兄弟，这女人再漂亮再可爱，她可是跟过李大伟……
“为什么呀，非亲非故的。”
丽娘这种女人最棘手，她想接受好意，却欲擒故纵，言语充满挑逗，搞得人鸡儿梆硬！
“帮人帮到底，十二年前救过你，没交集也就罢了，可你又在我眼前受难，说明缘分未尽，况且郑杰指天发誓，要把我全家都干掉。”
“哇！那怎么办，他那种类型的富二代真没准走极端，能应付吗？”
“我家人早不在金城了。”
姚舜禹喜欢汤泡饭，口味很重，让我把鸡肉炖到粘稠，汤里放了不少调料，他一边扒饭，丝毫没显出经受灭顶之灾的慌乱感。
他已无言的表明态度。
如果不是丽娘驾驶他的车来尬食店里喝粥，那么这件事压根不会传入我的耳朵，姚舜禹并未向我求助，他一如往常的镇定，就像他偷拍照片时那样专业。
我记住了几个富二代的名字，心里充满不安，姚舜禹或许有他的生存之道，但红颜祸水是个真理，牵扯到丽娘，难免又是一场灾难。
美人喝完了冰粥，先行去店外透气，姚舜禹掏出钱包跟蔡雯结账，我凑上前，对他小声说：“记得朴律师说过，远离**，远离麻烦，咱们这种人最容易因为这俩事儿死在街上。”
“相信我，朴老师的忠告能编成一本论语，而我更喜欢学以致用！别为这事忧心，好好经营尬食店吧，兄弟！”
乌鸦在免去找零的同时，为我和蔡雯留下了他的笑容。
该怎样形容呢，此时此刻的我，仿佛是个金盆洗手的古惑仔，陪老婆一起在旺角附近开了家肠粉店，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大约在VCD的B碟剧情里会被仇家砍死。
不过可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古惑仔，在金城地界，古惑仔叫社会人儿，穿着兜裆紧身裤，耳垂悬片墨镜，动不动给人来段社会摇，手机揣牛仔裤后兜，以备随时拍快手，可谓人神共愤，杀之后快了。
“回去睡觉吧，Fiancee！过几天开学了，调整一下作息时间。”
“不！”
蔡雯徒劳地为存钱铁盒装了个锁头，除了来回开锁很麻烦，我看不出任何保险性，万一人家直接把铁盒偷走呢？
“你肯定又要到处作死，我不许你去！你老是嫌命长！”
“如果我怕死，又怎能赢取Fiancee的芳心呢？”
“可现在你已经有我了。”
少女摇晃我的双手，用哀求的可怜眼神望着我。
“哪也不要去，就在厨房里乖乖做菜好不好啊？如果你挂了，我可是会嫁给其他人的，跟其他男人好，你怕不怕？那该多气啊，你希望那样吗？”
胃里顿时翻滚一阵剧烈的绞痛。
“千万别，李大伟是这个故事的道德底线，九月一不仅是你开学的日子，尬食店也会在那天上线，丝丝绿意，只能加剧这本书的死亡速度！”
蔡雯一脸困惑，表情恰如女版黑人问号？？？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作恶事得恶果」
这两句话在我印象里都是黄秋生说的，很有道理，却并非万能药，因为「作恶事得恶果」若真那么灵，丽娘大概也不会被那群富二代盯上，完全逻辑逆转，丽娘办得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买卖，能惩罚她的只有上帝和法律，根本轮不到郑杰，他算什么东西？
可能这套路果真连环，我不得不服，「作恶事得恶果」，细细品味之下，事儿出了，但果仍在酝酿，乌鸦和丽娘已是其中一环。
“再来一份寿司！”
食客的叫声把我吵醒，蔡雯走过去撤盘子，而我边琢磨，边去捏寿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