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要说的是上吊自杀。这玩意可不好受,涉安硕最清楚了。(当你产生想要去世的冲动时,一定记得先打个电话给010-82951332(免费心理咨询热线),问明白每一件事之后再做决定。)
他反绑着双手,决定终结这失败的一生,脑袋被大小刚好合适的套索勒紧,体重落在绳子上,他不知自己有没有伸出舌头,可首先难受的却是肚子。
腹中一阵绞痛,肠子似乎被人用手推到了胸口,他眼前忽然变得漆黑,在混沌的黑暗中袭来一道球形闪电,强烈的耳鸣使他身体剧烈颤抖,双脚不断在半空挣扎,意识迅速走向死亡。
走马灯似得画面在涉安硕脑海中闪过,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骑着一头猪飞驰过泥水,他全身跟大猪一样脏,人和猪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他走过及腰高的草地,只为寻找隐藏在其中的蒲公英,那是涉安硕熟悉的乡下,阳光透过蜘蛛网,黄昏将大地染成了橘色,闭上眼睛向前走五里路,草地依旧连绵不绝。
他憎恨这片土地,不想在荒野中变老,即使头顶的乌云积聚成雷雨,云破日出后的霞光指引他找到野花海洋,他还是讨厌这些景色,他还没尝过女人是什么感觉。
贫穷、痛苦和空洞,如划过皮肤的尖刀,有人在剜食他们的骨髓,用令人作呕的赞歌掩盖哭声,让他们越来越愚蠢,越来越安稳的做个乡下人。
一望无垠的地平线向前延伸,苍穹如蛋壳形的圆弧。
少年远离了故乡,他终于不用再烧火和喂猪,不必绞尽脑汁去想哪首诗的结尾是红豆高粱,他拼尽全力,向上攀爬,像破茧而出的蝴蝶,进行最原始、激烈的挣扎,只为一件事。
永远——
永远!
永远也——
这一辈子!
别再回到这个贫穷的故乡!
“呃……呃……咳……”
翻着白眼的涉安硕即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死在弥漫尿味的出租屋里,尸体和桌子上的炒饭一起生出蛆虫,啤酒瓶的碎片和旧报纸逐渐落满灰尘。
他甚至不愿回想养育自己的父母和亲人。
抱着阿花可能回心转意的幻想,涉安硕的身体开始僵硬。
响声如锥子一般穿透门板。
砰!砰!咣!
有人在粗暴的敲响房门,带着强烈的怒气。
不会是阿花,她并不怨恨自己,都是闺蜜的错,她是吐丝的毒蛇,满嘴谎言。
也不会是收高利贷的黑帮,他们总能轻易破门而入,犯不着敲门。
咣!咣!咣!
到底谁在敲门?!
涉安硕突然回光返照,双脚竟然贴到墙壁,他试着弯曲身体,可事先反绑了双手,他没法伸手去抓套索。
敲门声甚至穿透了耳鸣,异常愤怒,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东西,无关痛苦、自杀和挣扎。
“我知道家里有人,请你把门打开。”
砰!砰!
“你必须交物业费了,不能再继续拖欠,否则连楼下的垃圾都不再有人收。”
砰!咣!咣!
“一开始我们有自动收垃圾的机械车,多沉重的垃圾箱都能翻过来,倒掉垃圾,然后放回原地,每天两次!后来谁都不肯交物业费,机械垃圾车变成人工回收,开拖拉机驼着铁桶,靠两个人举起垃圾箱,还是每天回收两次。”
寂静了片刻,沉闷的男性嗓音又继续在走廊中喊话。
“最后连拖拉机都用不起,每天凌晨靠马车搬运垃圾,有的垃圾桶来不及回收,或者只能倒掉一半,搞得楼下苍蝇纷飞,以后可能还会有传染病。”
砰!砰!
“请交物业费吧,垃圾回收,路灯和走廊里的声控灯,都需要物业费来维持!我们没有捆绑水费和采暖,竭尽全力为居民服务,可你却这样对我们!”
——咕咚!
出租房的窗帘框架彻底垮塌,涉安硕和窗帘一起摔在了地上。
走廊里响起男人的叹息声,愤怒转变成了悲伤。
“别以为躲得过去,我还会再来的。”
青年想摸一摸脖子,看看喉咙是否被套索给勒碎了,他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陷入昏厥。
直到窗外一片黑暗,身体覆盖着窗帘,青年慢慢醒转,他脖子疼得厉害,嘴里说不出话,而且口渴的要命。
身体摇摇晃晃,涉安硕走到水龙头边张口喝生水,充满不明混合物和铁锈的味道,他的颈部逐渐恢复知觉,低头活动了一下手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没什么具体的理由,他穿好衣服,打开出租屋的铁门,走廊里空无一人。
白天似乎有人来收物业费,在他忙着上吊的时候。
五月的夜晚还很冷,夏日姗姗来迟,大概下几场阴沉的细雨,气温才会逐渐升高。
时间已经是凌晨,街上空空荡荡,偶尔有下夜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路过。
“……”
附近传来啤酒瓶碎裂的回响,在夜幕中显得很不和谐。
涉安硕脑袋上一阵幻痛,他伸手抚摸,被讨债的男人们用啤酒瓶殴打过,伤口刚刚结痂。
肚子很饿,胃里不断翻滚着酸水,空气中却飘来一股烤肉的香味。
在他印象中,附近这家小饭店早已倒闭,白天时紧闭着卷帘门,不知从哪天起,卷帘门被人升起来了,可店门依旧紧锁,丝毫没有开张的意思。
那里散发着光亮,烤炉不断跃动着火花,有个身材强壮的男人站在那,他摔碎了一个啤酒瓶,脸上浮现出怒气,如果他没在烤肉,涉安硕还以为他是收物业费的。
站在远处,青年特别想走上前买几块烤肉吃,可那边的气氛不太对劲,不是一个正常烤肉该有的气氛。
“对不起嘛,惹你生气了。”
夜风捎来少女的声音。涉安硕定睛一看,男人旁边站着一个南方女孩,她身材瘦小,穿着不合身的牛仔裤,低头交叉十指,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男人拍了拍台阶,让她坐在旁边。
递给少女类似卷饼似得食物,他们在谈着什么,涉安硕听不清,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结果,路过鬼门关的涉安硕去超市买了一盒泡面,还有一袋香肠和小瓶可乐。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同事们看见他脖子上恐怖的勒痕,纷纷窃窃私语。
他在电脑前操作着绘图工具,思维明显迟钝了不少,有时他抚摸脖子,回忆起昨天自杀的情景,为何没能成功,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到了快五点的时候,涉安硕终于鼓起勇气,他俯身拔掉PC电源,整理着桌上的图纸,做了几次深呼吸,捂着脖子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早上我就想问你,脖子怎么啦?”
老板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他经营的装修公司不大,办公室却格外豪华,镶嵌玻璃的实木柜子摆满材料,宽阔的办公桌还摆着鱼缸,喂鱼换水自然是涉安硕的任务,他从进公司第一天起便开始照料老板养的金鱼。
“在家里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啊。”
老板轻易接受了青年的解释。这个中年人的脸似乎有点浮肿,像是在水里浸泡了两天,颧骨附近的脸蛋透着猪皮色,这让涉安硕想起了家里养的肉猪。
“然后呢,你有什么事?”
“老板,请您把两万元提成发给我,这笔钱我有急用,之前就对您说过,我在外面欠了贷款,收账的人都是黑帮分子,他们准备割下我的耳朵,还威胁我在乡下的家人,这是救命钱,就当成你借我的还不行么?”
“啧!”
老板一脸烦躁,从抽屉里取出盒中华香烟,自己拿出一根,又把烟盒对准涉安硕的脸。
“给你也来一根呀?算了,你别抽了。”
做个样子,老板把烟盒放回抽屉,独自点燃香烟。
“告诉你多少遍了,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没有提成,你想得到老员工的待遇,可你达到老员工的水平了吗?”
实际上,涉安硕的技术水平跟所谓的老员工并无区别,除了娴熟的工作技能和紧迫感,他还负责为老板清洗鱼缸。
他知道,手里还有两个装修工程,一旦做完了手头的工作,眼前的老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扫地出门,届时又有新的外地大学生,成为他的廉价奴隶。
“……好吧。”
青年有勇气上吊,却不敢跟老板对抗。他害怕老板的脸蛋儿,那粉嘟嘟的猪皮色令人望而生畏,白炽灯照耀下,办公桌后面的中年人更显刻薄。
“把门给我关上啊!”
临走前,涉安硕低下身子,毕恭毕敬地为老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如果他不这么做,可能连工资都拒绝发给他。
咯噔,门关紧了。揉捏着脖子,青年收拾好图纸,准备下班回家,他以为死里逃生会给予他讨要工资的力量,可一面对老板那张像是被水浸泡过的脸,青年便彻底丧失底气。
他希望像电视剧演得那样,找个地方独自喝一杯,但这地方只能是出租屋,他承担不起酒吧消费。
附近那家无名小饭店又降下了卷帘门,昨天夜里的烤肉仿佛海市蜃楼。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青年不觉间走上了马路。
前面拐角处未设反光镜,低头行走时,忽然一辆汽车转弯,尽管车速很慢,可涉安硕仍旧躲闪不及。
——吱!
急促地刹车,青年被车子刮翻在地,上吊的真实感受再度袭来,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有人慌忙跑下车,他看见一双粗壮的手臂,上面布满了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