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一大口啤酒,涉安硕的精神反而更加清醒。
他发觉女招待和厨师也在倾听他讲话,他们俩是乌鸦信任的人,因此青年没太在意。
“那时候我的生活糟糕透了,躲在出租房里,到处都是碎片和垃圾,地板胶黏,走着走着能把拖鞋粘下来,屋里弥漫着一股恐怖的味道,把屋子清理干净,开窗通风,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可心中的恐惧却没法驱除。”
涉安硕左手捏起装番茄酱的小碟子,放在靠近自己的位置。
牛排旁边还剩了不少炸薯条,他用薯条沾番茄酱,边往嘴里送。
“三岁看到老,我打小就是孬种,无药可救,任谁都会跟你说,人的本性无法改变,懦夫就是懦夫,永远也不可能变得勇敢。”
丽娘饶有兴致地看着青年,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尤其是将头发染成绿色,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拿到黑卡那天,我半夜里给出租屋来了个大扫除,没什么特殊原因,就像突然顿悟了似得,再这么下去,人生将会充满无奈和痛苦,快乐总是相同的,而痛苦千奇万种,折磨我的是恐惧,我胆子非常小,就连一张脸都会让我心惊肉跳,虽然后来打败了那张粉嘟嘟的脸,可要是我没拿着黑卡去找乌鸦,恐怕我现在会缺只耳朵,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时间的指针再次回到三个月前。
出租房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最后整理出两大袋垃圾,所有不需要的全部被扔掉,所有肮脏的全部清洗晾晒,涉安硕抬起头,钟表更换了电池,重新运转。
“……”
第二天下班,他回家时没有一头栽倒在沙发,躺在上面玩一个小时的手机再考虑吃什么,这种生活似乎离他远去了。
拿出黑卡,青年下定决心,按照地址拜访,把这张用途不明的卡还给失主。
地点离他的住处并不算远,搭一趟夜车,再步行十分钟,总共四十分钟,他来到了那个隐蔽的场所,一家昼夜洗车维修店。
这家面积庞大的洗车店能同时清洗十辆车,属于无车一族的涉安硕,向来同这种地方无缘,如果是酒吧或者饭店,他有勇气走进去,可洗车店似乎与他八字不合。
还卡给失主是当务之急。
他拿出黑卡,从正门进入洗车店,内部空间宽敞明亮,湿度很高,给人的感觉相当舒服。
环顾着四周,涉安硕想找到失主的身影,但似乎这儿没有手臂纹身的男人,后边响起汽车鸣笛,有顾客上门洗车,涉安硕赶紧让开道路,他来到收银台,负责值班的女性穿着制服,那女孩二十岁出头,制服对她而言好像小一号,凸显出性感的胸部,她涂抹了口红,在夜里显得格外性感,歪头看涉安硕的样子,令青年起了反应。
“请、请问……你见没见过一个身材很壮、两只手臂都有纹身的人?”
涂着口红,胸部很大的女孩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仍然歪着脑袋看向涉安硕,眼神充满疑问。
“没什么事,昨天我们见过一面,他掉了这张黑色的卡,这是洗车卡吗?如果你见过他,请你把卡还给他吧。”
将黑卡放在收银台,涉安硕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
“那就这样了。”
刚刚准备转身离开,女孩伸出手,她指甲很长,稍微费了点力气才把黑卡拿起来。
“……?”
又接过了黑卡,这次轮到涉安硕疑惑不解,女孩指向洗车店的另一侧,从B2位置到B10,尽头处设有向下的楼梯,通往地下室。
涉安硕本来就欠了一屁股债,而且贷款背负的莫名其妙,他有点警觉,却抑制不住好奇,甚至想再看一会这位大胸女孩。
汽车店的气氛非常微妙,所有穿工装忙碌的人都没理会涉安硕,他是黑卡持有者,似乎在这些人面前他是隐身的存在。
踏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涉安硕迈入台阶,紧靠扶手,小心前行,台阶很长,地下室很深,他也很快知道这张黑卡的具体作用。
一道绿色铁门拦住去路,直觉告诉涉安硕,不该进去,可刷卡机就摆在旁边,人都来了,为何不更进一步呢?回去也无事可做,而且更重要的,他根本不想回去。
滴滴!
沿着开关,涉安硕刷了黑卡,架在顶端,由上到下,这手感莫名的爽快。
咔哒,绿门发出回响,涉安硕抓住把手,打开了沉重的绿门。
里边的景象使他开始感到害怕。
地下室巨大的空间中,大约站着一百多人。通往地下室的道路并不仅限于洗车店,涉安硕抬起头,至少发现了三个出口。
一百多人聚集的地下室,却安静地像个冰窖,气氛诡异至极,既没有音乐也没有酒精,八成是男性,二成是女性,最小的十几岁,最大的有中年人,听不见交头接耳,涉安硕也跟着屏气凝神,直到他发现黑卡的失主站在高处。
“你怎么来了?”
声音越过一百多人,直抵涉安硕的耳朵,所有人齐刷刷望向他,吓得涉安硕差点尿出来,这里在干什么,船销?这诡异的气氛更像邪教,他注意到有个人坐在角落里抽烟,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显得很虔诚。
“你昨天掉了东西,我来还给你这张卡片。”
人们自动为他让开道路,迎着昏黄的灯光,头顶排风传出微弱声响,涉安硕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走上钢铁舞台,把黑卡交给了那个男人。
下意识地,涉安硕捂住了脖子。
“没别的事儿,我先撤了。”
接过卡片,男人微笑着看向涉安硕,他像个和蔼的兄弟,关切地问道:“你为什么上吊。”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涉安硕身上。
唯一坐在角落里的人熄灭了烟头。
青年来自偏僻乡村,根本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他害怕极了,手从脖子上拿下来。
“你可以把烦恼告诉我们,如果你愿意的话。”
咽下口水,涉安硕感觉自己像是在发表演讲,大家都面无表情,等待青年发言。
“……我被皮包公司给骗了,以工作的名义,实际上他们是培训机构,骗我签下合同,上面包含将近两万元的贷款……”
“你为了这件事寻死?”
在场男女全部侧耳倾听,涉安硕原本没有勇气说出这些,太丢脸了,很多上当的大学生选择隐忍,不肯把受骗的事情让别人知道。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为了还上贷款,我东凑西借,经常拿别的网贷去还,雪球越滚越大,很快就崩溃了,我在银行留下不良信用,之后再也不能贷款,以我的名义买房也变成了不可能,女朋友嫌我太蠢,另寻出路,在乡下的父母以泪洗面,他们卖了全部家当,也根本还不上高利贷……”
涉安硕一阵头晕目弦。
“你躺在家里,那些讨债的黑帮破门而入,把你从床上揪下来,床垫一下子掀上天花板,卸掉柜门,砸碎储蓄罐,能拿走的全都拿走,有天他们在我家连一分钱都没翻到,从那以后,进屋之后先一通毒打,揪住我的衣领,狠狠用手扇脑袋,他们放出狠话,要么割下我的耳朵,要么还钱,不然就去找我家人麻烦,如果最后还交不上高利贷,他们就杀了我全家。”
“你应该事先找人商量一下,问问别人的意见。”
“是的,我自作自受。”
涉安硕承认,他很想哭,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眼泪轻易流不出来。
“后来我找了一家公司,拼命工作,讨债的看我有了工作,攻势稍微减弱,可那老板只给我基本工资,我赚到的提成通通拒绝支付,说我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还没资格拿提成,我告诉他,这钱是救命用,哀求他,叫他爸爸,老板还是无动于衷。”
脖子隐隐作痛,涉安硕受过的所有屈辱袭上心头。
“请问除了上吊还有什么办法?我受不了了,想一死了之,可就连自杀也没能称心如意,我不敢再来一次了。”
涉安硕说完了经历,他走下台阶,打算回家了。
“请问你就这么回去了,除了被债务折磨到死,你的人生还有转机吗?”
“我不奢求那些,随波逐流,活一天算一天。”
“你敢不敢战斗一次?反正人生也他妈毁了,我不是叫你去袭击你的老板或者讨债的黑帮分子,跟自己战斗一次,惩罚你自己。”
仿佛有魔力一般,涉安硕回到了乌鸦身边。
他刚迈上舞台,姚舜禹迎面给了他一拳,打在颧骨上面,眼前一花,不断有白光在眼角闪烁。
“力度跟那些高利贷比起来如何?”
“……太小了,像挠痒痒似得。”
又是一击刺拳,涉安硕来不及闪躲或招架,生生被揍翻在舞台上。
“这回怎么样,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稍微像话了……”
急促地助跑,乌鸦飞起一脚,猛地踹在涉安硕肩膀上,这一下力道足够猛,他从没挨过这么重的飞踢,在高利贷那边也没挨过。
“好了,换你打我,来!不要客气。”
涉安硕被打急了,热血上冲,不顾台下站着上百人,他还手揍姚舜禹,几拳打在了对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