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的步行过后,他找到了目标的城镇,一座和林溪镇布置差不多的城镇。
他们大陆几乎所有的城镇布局都是差不多的,而且因为发展缓慢,几乎不会有什么太新奇的东西出现,一切建筑,包括人们的服装都很传统,所以非常好辨认。
摩雷尔踏入城镇之中,像他以往做过的那样:“救救我…有没有能救到我们的人……”寻找着人们的帮助。
镇民们看到虚弱且瘦骨嶙峋,浑身狼狈的像乞丐一样的他满是惊讶,但他身上的装束和大剑表明了他冒险者的身份。完全没有耽搁,他们将虚弱到几乎走不动路的摩雷尔抬去了他们镇上的公民馆,看起来是给所有冒险者和外来人落脚的一个补给据点。
摩雷尔躺在了舒适的床上,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样的喜悦——他有多久没有好好躺在人类所住的床上了。在森林里的那段时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度过了十年之久。
有负责接待的好心镇民给他换了身衣服,喝了点水,吃了些东西,问到他的来历是刚从森林里出来的冒险者,立刻问道:“你是寻找失踪小孩的那支队伍对吧?!”
摩雷尔这才想起来这个镇子好像就是报案的镇子,他恍惚点点头。
“稍等一下,我叫镇长过来!”听到有冒险者探索完那个森林出来,接待的镇民很是惊喜,他服侍摩雷尔躺下,而后便离开公馆去找人。
等了一段时间后,一个五六十岁,满脸蓄胡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上去颇为英姿勃发,应该就是镇长了:“您好,久等了,你是冒险者对吧?”
摩雷尔在听到脚步声时便已经坐了起来:“是,我从南方的那座城镇而来,刚从森林里出去……我,我和我的同伴们都走丢了。”
镇长又问了摩雷尔一些事宜,听到他们的经历,听到他们路上碰着了这么多磨难,听到他一个人在森林里走了三天三夜,不由得颇为感叹。“辛苦了,您能走出来是好的。”
“那些失踪的小孩应该都死在了森林里头。”最后摩雷尔汇报着自己的发现。“但我的同伴们应该还活着,请你们派人去找找他们——还有,请问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系上南方的林溪镇?我想给那里的人报个平安。”
镇长听到他说的话表情疑惑:“森林的南方没有什么林溪镇啊?”
摩雷尔瞳孔睁大。
“什么?不,就是一个小镇啊,和你们这座镇子差不多的,虽然地图上没有显示,但是确实在森林的南方。”摩雷尔语序混乱的赶紧确认着。
“没有这样的镇子,我在这块地方生活了六十多年了,周围有什么样的小镇我一清二楚,平时镇民们都尝尝去森林的对面活动,直到最近
出事才停止。我真的没有听过你说的小镇。”镇长更茫然了,他迷惑的表情表明,他所说的确实不是虚假的。
摩雷尔身上冷汗又渗透出来了:“怎么可能…?可是,我明明见到了那座小镇啊!我和我的同伴们在那里住了,半个月,那座镇子,就在森林的南方,不会有错啊!”
“你说林溪镇……”镇长皱眉回忆了一小会儿。“好像我曾经确实有听过,不过那不是现在的镇子,那是好久以前,六十多年前南方的一个小镇了,不过它早就已经荒废拆除了啊。”
摩雷尔心跳仿佛瞬间一窒。
“………镇长,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他梦话一般反复确认:“六十多年前……?”
“是,六十多年前。”镇长仔细回忆后,继续点头确认道:“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才听说过的城镇。因为经营不好,所以后来便荒废拆掉了,镇里的镇民们都东奔西赴了,因为这名字很好记,所以我有点印象,确实是以前才存在的镇子没错。”
摩雷尔感觉自己快疯了。
“哈哈…”他发出癫狂的笑声:“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记错了…”
“不会的!不可能!怎么可能啊!”然后他像发疯一样拽起被单狂吼着——镇长被他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冷静一点啊!”
摩雷尔大脑剧痛,他几乎不肯想,也不敢想,镇长所说的话代表的可能性。
六十年前的镇子,他和他的小队居然踏入了一座六十年前的镇子。
为什么地图上没有那座镇子的标记?为什么问到林溪镇的镇民们关于失踪案的事,他们全部没有反应?
因为那座小镇,存在于过去。
因为圣石的出现,那整块区域的时空彻底扰乱,所以从温蒂妮用传送魔法将他们从天空坠入那座城镇前面时,他们就已经进入了过去的时空了。
因为大陆的城镇都发展缓慢,他住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异常,只认为那是一座处于他现代时空的小镇。
但事实上,那座镇子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里。
他在一座已经消亡的小镇里生活了一个月,还和一位过去的少女相爱,许下了一生的约定。
艾莲娜,他想到了艾莲娜。
——如果林溪镇已被拆除,那她现在,在哪儿?
摩雷尔几乎呼吸不过来了,他在床上狂喘着气,镇长吓坏了一样:“你还好吧年轻人?怎么像受了很大刺激一样?没有事吧?”
摩雷尔虚弱地抬头,他的眼前仿佛一片黑暗:“她是存在在过去的,过去的人…我认识的是过去的她……”
镇长毫不怀疑这个年轻人因为在森林里的遭遇有点精神失常了:“你先冷静一下,我给你倒杯水啊。”
“镇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女孩的名字,她叫艾莲娜?”摩雷尔匆忙抓住镇长的衣袖,不给他走开。“黑色头发,梳着麻花辫子的,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叫艾莲娜的女生很多,你突然这么问,我也想不起来啊。”镇长担忧地看着摩雷尔,只见这年轻人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做错了。
他做错了一件大事。
他怎么可能,他怎么能。
“艾莲娜,你在哪儿…”摩雷尔的心中如今只有这么个念头……艾莲娜,她去了哪里?如果林溪镇不在了,她会去哪儿?
时空仿佛一个巨大黑洞,它张开巨口,吞没了摩雷尔,吞没了周围的所有。
三天之后,冒险者小队其他人的尸体被找到了。
他们一件件被找出来,最后摊在森林前的地上让摩雷尔查看:“你确定一下,是不是这些就是你的队友。”
摩雷尔沉默着,他不敢上前,也不敢看。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这些被搬运出来的尸体,似是在逼自己铭记这一刻。
小队的尸体有点是瘦成皮包骨的,而有的是冻死的。死亡原因各有各样,他看到了温蒂妮,这位漂亮的金发女法师脸部冰冻得惨白,死状凄惨,简直不堪入目,而艾格,这位身材健壮的黑发战士此刻瘦的贴皮,浑身缺水到干裂。摩雷尔忍着,他逼着自己直视这些人,他逼着自己直视他们的惨状。
“有些人应该是被冻死的,有些人……看起来像是饿了几个月没吃东西那样,应该是活活被饿死了。”镇长淡淡道出他们的死因,见摩雷尔表情如此可怕,轻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摩雷尔咬牙,双拳攥紧,再发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的,肯定是因为大家在森林里走散了,有些人在冬日般的极寒中没撑过去,被冻死了……还有些人,这个混乱的森林破坏了所有的时空秩序,或许就迷失在森林中独自度过了长达几月的时间,活活饿死了。
他们曾经那么壮志满满的出发,曾经那么鲜活地和自己踏上冒险,现在全变成一具枯骨了。
还有被取出尸首的失踪小孩的家长,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只剩尸骸,哭叫着不肯承认事实,不肯承认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哀嚎声回响在摩雷尔耳边格外刺耳。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凉了半分。
在那之后,他好像又回到了在森林里那迷茫的,感受不到时间的麻木状态。
身旁的一切都在他身边快速通过着,而他感觉不到,只是凭意识的本能对外界做着回应。
好像自己回去寻找了一次林溪镇的痕迹,却发现了一处被碾平的,只剩下残骸的废墟。
好像自己被人送上了路,告别了养伤的小镇带着报酬重新回去了家乡……
这些都不重要,周围的一切都在摩雷尔身边流动着,而他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伴随小队同伴的尸体一起归于森林了。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他身为队长,在前往荒原遭遇危险时就直接喊撤退的话,不如他不执着于那些名和利,而且果断取舍危机以保住小队的性命优先的话。
一切都不会发生的……摩雷尔骑着马重新踏上自己来时的那片区域,看着没有魔物的荒原,看着和小队的成员们曾经作战过的土地。
偌大的荒原下,摩雷尔渺小的好像一个点,他一个人平安地穿过荒原,风拂过,刮起摩雷尔长长的披风,他孤独地走着,孑孑独行。
后来……又过了几天,他骑马回到故乡的城镇了,以往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城门都会大开,众人呐喊着:“摩雷尔小队回来了!”然后城里人会开始骚动,鲜花和歌声会伴随着他们归来,就像他们出发时这样。
那时候,队友们会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分享着凯旋的荣耀。
而这次亦是这样的,守城人看见归来的是摩雷尔,立即让城门大开,镇民们都聚在门口远观勇者摩雷尔和他的同伴们这次又带回了什么东西。
城门被打开了——勇者摩雷尔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这位英俊的勇者完全失去了他出发时的英姿勃发,整个人阴冷的像死尸一样,嘴角再也勾不起笑了。他沉默的,安静地骑马向前走,穿过城门,
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喝彩,四周安静的像观瞻一场葬礼。
明眼人都发现了这次摩雷尔小队回来的只有摩雷尔一人。其他成员都去哪儿了?没人问,也没人敢问。
摩雷尔安静地,骑马穿过欢迎他的队伍,这是第一次,他回城时城镇那么的寂静。
这是勇者此生以来面对的最大的一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