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客厅寂静无声,只余炉火偶尔噼啪地响着,映出淡淡的红光。窗外风雪未歇,雪花一片接一片地落下,在黑夜中无声地叠起。
子弘轻轻下楼,没有开灯。他披着毯子,坐在客厅的沙发边,目光穿过结霜的窗,看向那片模糊而寂静的雪地。他眼神空茫,抱膝坐着,就像个正在努力忍住眼泪的孩子。
他无法睡着。
从敬恒离开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隐隐的恐惧。
雪还在下,世界一片寂静。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曾这样静静地看雪。只是那时,它不需要思考什么,不需要决定什么,也不需要背负任何人的心。
现在不一样了。
他低头,手指攥紧了衣角。
“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喃喃道。
他怕,怕敬恒是真的受伤了,怕自己的一句“我们只是想帮你”,在敬恒耳里变成了“你是个麻烦”。
他怕自己并没有看清朋友的痛苦,只是一厢情愿地套上“善意”的外壳。
他更怕——如果有一天,这段情谊真的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脚步声响起。
“你也还没睡啊。”
未来轻手轻脚地下楼,怀里抱着水壶。他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头发稍有些凌乱,看起来也是刚醒地样子。
子弘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勉强扬起一丝笑意,但什么都没说。
未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起看着窗外的雪。
片刻后,未来轻声问:
“很冷吧?你裹成这样,睡不着吗?”
“嗯,楼上太闷了。”子弘轻声回道。
“嗯,我也是。”未来将被子放在一旁,抱膝靠在沙发上,“偶尔,这种雪夜也会让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子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飘忽,只是盯着窗外的雪。
“敬恒……刚才的样子,你应该很在意吧。”
子弘身躯微微一震,垂下头,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应了一句:“……有点吧。”
他声音很轻,但指尖却悄然收紧。
“我不是……非要他留下。”他说得很慢,“只是我没想到,他那样看我……”
“你觉得,他在责怪你?”未来转过头。
子弘摇头,又点头。
“不是责怪,而是……一种我无法靠近的感觉。”
“你害怕自己成为了理由。”
“……”子弘沉默。
未来没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子弘低头看着膝头,声音越来越轻:
“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我以为我是在带他来‘解决问题’。”
“但他不觉得这就是答案。”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当时根本就没给过他选择。”
这句说出口后,空气仿佛忽然重了几分。
未来缓缓开口:“你觉得是你……把他推走了。”
子弘没有回答。他只是咬紧了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只是想帮他……我真的只是想帮他。”他终于开口,声音开始哽咽,“可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我不确定……未来,我好像越来越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未来将手伸过来,轻轻搭在子弘的手背上。
“你已经在努力倾听别人的声音了。”
“但你一直没有听——你自己的声音,不是吗?”
子弘猛然抬头,眼中浮现出一丝慌张:“我……我没资格听自己的声音吧?”
“敬恒他那么痛苦,而我却想着要‘带他走’,就像……”
他猛然停下,情绪忽然决堤:
“就像我是在说:‘你该听我的,你不该这样’。”
“我怕,我真的怕我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把人拖进我自以为正确的世界里。”
“我怕……我怕我才是那个害他的人。”
他声音哽住,终于低下头,眼泪无声地落下。
未来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握紧了他的手。
“你在害怕,说明你在乎。”她低声道,“你在后悔,说明你一直都想做的更好。”
“子弘,如果你心中没有他们,没有这份温柔,就不会为这些事担心,哭泣。”
子弘没有抬头,但身体轻轻颤抖着。
“你不是完美的人。你是个想努力让大家都好起来的人。”
“所以别再说你没资格哭,没资格担心了,好吗?”
“你值得有人倾听你的话。”
未来靠近了一点,将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我在这儿,我一直都会在。”
雪,还在下。
可那个被压抑已久的少年,却终于在这漫长的冬夜中,找到了一个能让他放下防备的人。
——
现实世界,
敬恒回到家时,雪已经停了,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客厅的灯并未被点亮,他没开口叫人,只是低头把鞋脱下,动作轻得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本想立刻回房,但手指却在门把上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仿佛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走进房间,熟悉的布局映入眼帘,但那股熟悉却让他更加不安。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耳机还挂在脖子上,手机里那个播放列表早已移除干净,只剩几个普通的歌单,整洁得不像话。
可他知道,那首无旋律的《Untitled》还在,被他藏在另一个文件夹里,藏得就像一个不愿面对的梦。
他没有打开手机。只是靠着门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心却出奇的空。那种空,不是寂寞,而是——
好像自己的某个部分被硬生生剥离了,却连疼都喊不出来。
他想起子弘最后看他的眼神。
那不是责怪,不是劝解,更不是同情。
而是单纯的——担心。
但正是这份担心,让他感到难受。
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又不是小孩……你们为什么非要来管我?”
“我明明已经说了……我不想被扯进去……”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谁解释,又仿佛只是在说服自己。
窗外没有雪,只有路灯下的沉沉夜色。和风雪山庄那个世界比起来,这里什么都太清楚,太冷漠,太没有出口。
他只是盯着天花板,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并不是不想回去。
也许他只是怕。怕一旦回去,就会伤害别人。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真正的“自由”。
夜更深了,敬恒将窗帘拉上,隔绝了窗外进来的光。
敬恒坐到床上,像个被困住的旅人,静静坐在现实与回忆之间,无声地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但,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重新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