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雪仗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天色渐晚，铃和连一边揉着冻红的手，一边哼着调子返回了屋内。奕宏最后一个进门，回头望了眼庭院，笑意尚未褪去，却又不自觉多看了一眼树林的方向。
晚饭依旧简单，是蔬菜浓汤和热面包，围坐一桌时，少了谁也很容易察觉。
子弘擦了擦手：“……今天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呢。”
未来点点头，神色却并不轻松。
“其实，我刚才在后院的角落，看到了一些痕迹。”连忽然开口。
“什么痕迹？”奕宏放下勺子。
“像是脚印，但很浅。应该是落雪不久后留下的，也许是谁在风雪中路过……但方向是通往树林深处的。”
子弘与未来对视一眼。
“不会是……”子弘低声说。
“也许我们该去看看。”未来轻声道。
——
夜晚，风雪山庄的篝火依旧燃着。铃和连早早便上床休息了，奕宏靠在阁楼门边，望着窗外的雪。
“你在想他的事情？”子弘从背后轻声问。
奕宏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他好像只是在躲着这个[世界]。”
“你觉得他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不是‘不见了’，而是他自己……决定不来。”
“明天一起去看看吧，我觉得那痕迹之下，应该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奕宏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
次日清晨，天还未凉透，雪已停，林边被晨雾笼罩，透出一层淡蓝色的光。
子弘与奕宏，未来一同出发，顺着连所说的小径走向后林。脚印已经模糊，只剩下一点点被踩实的痕迹，但林间却传来奇异的静默——风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越往前走，未来心中越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里的空气……不太一样。”
“像是——”子弘低声说，“我们走到了另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这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们在一棵老树下停住了脚步。
树干上，隐约有着一个字：
“恒。”
不像是人为划出的，更像是某种共鸣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树下，还有半枚破碎的纸片，半盖在积雪之下，只露出一个角。
子弘轻轻拾起那张纸，皱眉：“不是完整的谱子。”
“未知的共鸣留下了些什么……”未来接过，仔细端详纸上的音符，“但他又去了哪里？”
风吹起雪尘，一缕若有若无的旋律从林深处传来。不是他们写过的曲，也不是风雪山庄曾响起的旋律。
是一段完全陌生，却带着熟悉情绪的旋律。
“这是……”未来轻声道，“他的回响在演奏着的旋律。”
“我们在这里是找不到他的，对吧。”子弘想了想，“毕竟这只是回响。”
“确实，但这旋律之中……有一种非常破碎的感觉，听起来很伤心。”
“走吧，我们在这里应该也找不到什么了。”奕宏说道。
风渐渐止歇。
旋律消散在雪林之间，如同一个人试图开口，却又没有真正说出的话一般。
三人站在树下，沉默良久。未来低头看着那半张的乐谱，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它轻轻夹到外衣的内袋中。
“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清晰地划破这片沉寂。
奕宏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树，上头的“恒”字在雪光下微微发亮。他深吸一口气，雪雾也一并吞到了胸腔中，带着刺痛的感觉。
他们沿原路返回，穿过已经模糊的足迹，林中的静谧仿佛从未被打破过。
当他们再次踏入木屋中时，炉火仍在屋内轻轻跳动，安静地等待着三人的归来。
“好像……有点冷。”奕宏低声说。
子弘回头看他，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略微有些发青。
“你没事吧？”
“也许是刚才吹风吹太久了。”奕宏摇摇头，“我没事……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未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世界]的大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窗外的雪缓缓落下。但此刻，子弘却隐约觉得，雪不再纯粹，而像是夹杂了某种即将逼近的重量。
——
当他再睁开眼时，眼中浮现的是奕宏家的琴，子弘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匆匆与奕宏告别后便回去家中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响起手机闹钟的震动声，还有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
窗外的世界湿润而平静，[世界]中所经历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然而，子弘知道，发生在[世界]的那些事情——不论是热腾腾的火锅，破碎的乐谱，还是那缕陌生而哀伤的旋律——都确确实实的存在过。
他翻身坐起，喉头一阵干涩。下楼倒水时，手机响起，几条信息跳了出来。
最上面的一条，来自奕宏：
“我好像……生病了。”
他怔了一下，然后动作迅速地披上外套，打开雨伞，冲入雨中。
风雪已散，四月杏雨却替代了沉默，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
——
“你这家伙……”子弘一边收伞，一边移开奕宏家门口的鞋子，“玩雪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咳……我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会感冒啊……”奕宏窝在被子里，头发乱得像炸毛的猫，“谁知道现实的身体还是会受到[世界]的影响啊。”
子弘把药袋放在床头柜上，坐到他床边，“我昨天就觉得你冷得太久了。”
“但不是你让我去的嘛。”奕宏理直气壮地反驳，下一秒咳得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子弘扶额：“行吧行吧，反正今晚我在这边看着你吧，现在是晚上八点，你家里也没人，有个人看着比较保险。”
“对了，未来也让我带话——‘等你好了再一块弹琴吧’。”
奕宏眨了眨眼，神色忽地有些复杂：“她……有没有说敬恒那边的事？”
子弘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她说他最近有点安静，安静得……连[世界]都几乎要感受不到他了。”
“我一直以为，他不是那种会有很多情绪的人。”奕宏望向窗外，眼神有些飘远，“但后来想想，也许他只是藏得比我们深。”
子弘没有答话。
他忽然想起在那次进入世界后，与奕宏再也没有联系过敬恒。
——
隔天，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才渐渐停了下来。
子弘提着一个便当盒敲响了敬恒家的门。
“打扰了。”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比以往更小心。
门内没有回应。
他等了几秒，才听见微弱的脚步声传来。门开了一条缝，敬恒出现在门后，神情有些憔悴，头发凌乱，眼下还有些许青灰。
“你还好吗？”子弘试探性地问。
敬恒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便当盒上。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嗯，”子弘点头，“奕宏生病了，自从上次之后我们也很久没来看你了，我就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敬恒没有立刻请他进门，而是顿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子弘也不催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
“……谢谢。”敬恒最终轻声说道，接过了那份便当。
子弘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门缓缓关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缝。就在那一刻，敬恒的眼神中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像是即将崩塌的堤坝下出现的第一道裂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