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随雨缄默
昏黄的灯光下，敬恒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翻着一本泛黄的练习册。他的指尖轻轻扫过纸页，却在一处夹缝中，摸到了一张微微发硬的相纸。
他怔住，抽出那张纸——
是许久之前，在雪山门口与一个孩子的合照。
两人笑得灿烂，照片背后是歪歪扭扭的拼音字母，写着那个孩子的名字。
房间的光变得昏暗，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
敬恒的手微微发颤，照片被他不自觉地攥皱。胸口的某个角落，如同忽然被什么压住，透不过气。
那时的雪，似乎再次堆满了他的回忆。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脑中轰的一声，像是积雪从山顶轰泻而下，将他整个人埋没。
——
那是小学一年级的某个周末。
他还记得，那时他说“我们一起去雪地探险吧。”，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照在屋檐的积雪上，相当刺目。
敬恒摇头说：“我有功课要写，下次吧。”
那孩子却笑得很灿烂，摆摆手跑远了。脚印一串串印在雪地上，很快被风吹淡。
当天傍晚，山里下起了雪。
第二天，他偶然看见新闻里的直升机盘旋在雪山上方，电视画面里有哭喊，有泥石流冲刷过的痕迹。他的母亲慌张地打着电话，手抖得厉害。
几天后，那孩子的名字出现在了雪崩的事件追悼名单上。
而他因为功课没有写完，逃过了一劫。
——
敬恒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有一团棉花塞在喉咙深处。他的双肩轻微的颤抖着，却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不放。
“……为什么是我……”
他终于发出声音，低哑的语调像是被雨水泡坏的纸，柔弱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我那天去了……是不是我就有希望，可以把他带回来？”
“我凭什么活下来……凭什么，还要被人说‘你只是需要被拯救’？”
眼泪忽然涌出。
他一手捂住脸，照片落在地上，被泪水打湿的掌心仍然死死攥着空气。他整个人瘫坐在地板，背靠着床沿，身体蜷缩起来。
胸腔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所有压抑的情绪一涌而出，止不住地哭，止不住地颤抖，像是这些年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一刻倾泻了出来。
他想喊，想求救，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只剩下那些断断续续的低语，和雨滴落在窗台上的声音混在一起。
手机在一旁震动了一下。
他没有力气去拿。
“你……还好吗？”
——是子弘发来的讯息。
他看了眼屏幕，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没有回复。
只是慢慢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像一个独自走在雪地的人。
——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这一夜，敬恒一言未发。
——
奕宏窝在客厅的沙发里，一手抱着热水袋，一手握着遥控器，电视屏幕亮着，但已经调成了静音模式。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毛毯裹着大半个身子，头发还有点潮湿。
子弘收起雨伞，坐到奕宏身旁，看到一本旧相册。翻开来看，里面放着的都是奕宏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是在校服和玩具之间。有些照片的角落都卷了起来，带着些时间留下的暖黄。
“你小时候笑得可真傻。”子弘看着其中一张照片，笑道。
“别翻了。”奕宏嘴角翘起，“尽是些黑历史。”
“可是你看，这一张……”子弘指着其中一张合照，“你小时候跟连长得还挺像的。”
“是嘛？”奕宏靠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笑了，“我都不记得这是几时的照片了。”
窗外的风拂过窗帘边角，吹动那张桌上的谱纸，发出轻响。
子弘望着那张纸，忽然问道：“你还在想敬恒的事吗？”
“是啊。”奕宏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其实比起担心，我更多的是……有点愧疚。”
“愧疚？”
“他那天离开的时候，其实我大概知道他心里很乱，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奕宏叹道，“就好像我们之间突然有了一道无形的隔阂，我知道他在那边，但我够不到。”
子弘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我们都没办法替他跨出那一步。”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奕宏的眼神暗了些，“他虽然偶尔会有些冷漠，但我们总能一起欢笑，一起烦恼，一起打游戏……你知道吗？上次他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日本玩。”
子弘轻轻笑了一下：“听起来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
“嗯。”奕宏望向窗外，“但现在，我反而觉得，我们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我有时候会想，”子弘声音低了些，“如果[世界]的存在，是我们内心的部分共鸣引起的，那敬恒为什么总是进不来？”
奕宏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答话。
窗外的雨声仍在延续，整个空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沉默笼罩着。
“也许他不是'没进来'。”奕宏缓缓开口，“而是……从一开始，他就进入了比我们要更‘深’的地方。”
子弘微微一愣。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那场雪里见到未来他们的时候，那种心跳，共鸣的感觉，是一种主动的连接。但敬恒……他可能早就在某种‘静默’之中了。不是我们那种热烈的共鸣，而是很深，很孤独的那种沉默。”
“他是个很安静的人。”子弘点头，“安静到有时让人忘了他其实也会难过。”
奕宏靠进沙发，长叹一口气：“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当时能早点听懂他的想法就好了。”
子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需要休息，不管他愿不愿意面对，我们都要先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奕宏闭上眼，声音变得模糊，“但下次他要是再逃跑，我一定会亲自把他追回来的。”
子弘没有说话，低头望了望那张被风吹落的谱纸，缓缓将它捡起。
雨还在落着，一点点敲打着窗台，也像是敲着内心的某个空洞。
子弘拿着谱走到奕宏家的琴室中，随后悠扬的琴声传出，与雨声混合。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但在他们之间，仿佛已经默默地定下了什么。
这是一场豪赌——奕宏在赌，即使自己无法理解彼此的全部，三人也愿意一起守着这个因三人心中共鸣而生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