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淡淡的斜影。敬恒坐在书桌前，眼神空洞地望着作业本上的题目，手中的笔也已经好几分钟没有动过。
他强迫自己呼吸，强迫自己看向那些公式与习题，想用逻辑去压制记忆的回溯。但纸页上的字却仿佛变得模糊不清，就像那一夜风雪中飘摇的身影，任他怎么努力，也抓不住。
他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孩子临走前挥手的画面，和那句“我们一起去雪地探险吧。”
“对不起……”他喃喃出声。
他曾以为，时间能稀释，淡化一切，但那些年累积下来的沉默早已凝成了某种不能言说的重压。他活着，却仿佛一直在那场雪崩的余波中沉浮，无法真正上岸。
他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帘子。
外面的天空阴沉，雨水仍未停歇。灰蒙蒙的街道上人影稀疏，偶有车辆驶过，卷起一阵水雾。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世界与他没有连接。
就像他从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是学校群组的通知，还有一条未读私讯。
“下午的化学小组讨论别迟到，虽然是线上的。”
他点开，随手回复了一个“嗯”之后便坐回床上，抱着膝盖，安静的缩成一团。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撑多久。
——
傍晚，他在线上讨论后出门了。
撑着伞，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规律的单调声响。他走得很慢，像是在用每一步来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走过那家小时候常去的文具店，但现在已经关门了。玻璃窗上贴着“出租”的纸条，反光中映出他自己苍白的脸。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直到心口泛起一股恶心感。
他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一直活着，讨厌自己活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晚上十点，他回到家。
家里依旧空无一人，整间屋子静悄悄的。
他换掉刚才出门的衣服，回到房间。桌上那张照片还在，边角已经皱得不像样。他没有再碰它，只是安静地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电脑，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
他开始写。
不是作文，也不是作业，只是一段接一段的混乱文字，像是要把藏在内心深处的冰层一块块敲碎般。
他写下了那场雪，那句对话，那张灿烂的笑脸；也写下了对自己的恨，写下了“如果我也死在那场雪中会不会好些”；写下了“我不配被拯救”。
写到最后，他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微微颤抖。
泪水再次流下，但他这一次没有阻止。
他明白了。
不是时间带走了痛苦，而是他一直把痛苦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几乎遗忘。他不是忘了那个孩子，只是一直不敢正视他。
就像一直躲在雪地之下，不敢抬头看见天空。
电脑屏幕上，文档中的文字在他冷静下来之后，被逐渐整理，文档逐渐成形，一个个白底黑字的句子像他的呐喊，也像忏悔。他存了档，把文档命名为：
《雪地之下》
然后他轻轻合上笔电。
那一刻，他觉得呼吸终于顺了一些。
窗外的雨还在下。
而他的世界，终于照入了第一道破开阴霾的阳光。
夜晚的灯光并不温暖。
敬恒靠在床头，手机握在手中，却迟迟没有点开。他想刷短视频，想随便找点什么声音把思绪盖过去。但网路信号突然卡住，界面定格在停滞的画面上。
他烦躁地退出，点开了手机的本地播放器。
列表里原本整齐的曲目忽然多出了一行熟悉的标题。
《Untitled》
他愣了一下，他清晰地记得，那时他已经把这首歌收到了播放清单的深处。
他点击信息详情，显示为“本地文件”，上次移动的时间竟然是刚才的晚上十点二十三分。那个时间点，他写下了《雪地之下》。
心口像是被什么突兀地戳了一下。
他点进去，却发现这首歌……也就没有任何封面，没有演唱者信息，也没有时长。
播放器进度条保持在0：00——仿佛它根本就不是一首“正常”的音乐。
他尝试按下播放。
没有旋律，也没有歌词。
但就在那一瞬，他分明听见了“某种声音”。
不是音乐——而是风声。
呼啸的风，从耳边卷过，带着冰冷的触感。他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窗户，可窗户紧闭，屋内的空气却莫名冷了几分。
耳边传来另一种声音，是雪落下的声音。
细小，绵软，且悄无声息。
……还有一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仿佛是某人站在远方，朝他喊了一句什么。
“……敬恒……”
他猛地拔下耳机，按下暂停键。
一切归于寂静。
他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手心渗出冷汗。手机屏幕恢复成主界面，播放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静静地缩在后台。
“这是……”他低声喃喃。
他的第一反应是恐惧，但他很快意识到——刚刚那个声音，他好像似曾相识。
好像是那孩子的声音。
记忆像冰面下的水流一样再度翻涌。
他睁大眼睛，想要再次点开那首歌。
可这一次，播放器提示：“文件已损坏，无法播放。”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指尖缓缓松开。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或许并不是被“提醒”，而是被“召唤”。
不是[世界]出了问题，而是自己终于被内心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回应。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也许……自己真的该回头看看了。
他起身，走向书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那篇《雪地之下》还开着，闪烁的光标像静静跳动的心脉。
他没有编辑上面的内容，只是默默地在最后加了一行字：
“如果你真的还在那里，就请再呼唤我一次吧。”
他关上电脑，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晚恢复了它本来的寂静。
可他终于不再那么害怕那份沉默。
他知道，那扇门，正在一点一点的打开着。
而他，也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