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恒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垂下头。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肩上,那些疲倦与不安都没有藏得太好。
“你要不要等他回来?”奕宏试探着问。
敬恒摇头:“不,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跟你……确认一下,我有没有机会继续。”
“继续……做朋友。”他说得有些艰难,但眼神是清晰的,“不是为了掩盖过去,而是……愿意承认那些错误,然后重新开始。”
奕宏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你知道吗?你那时候在[那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哪怕……那时候我不太明白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敬恒低下了头,没说话。
“你欠我们的,不是一句‘对不起’。”奕宏接着说,“而是你要真的,回来。”
敬恒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阳光渐明,一道风吹进客厅,将茶几上的笔记吹得微微翻动。
沉默良久,奕宏突然站起身。
“走吧。”
“去哪?”敬恒抬头。
“琴房。你既然来了,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放你走。”他一边走向琴室一边说道,“我最近弹了几首新曲子,你也该听听。”
敬恒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微光。
他明白,这是一种邀请,也是一种接纳。
——
钢琴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响起,那旋律不复杂,却温柔。
而某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远方山庄的风雪声,在这个现实的午后悄然响起。
——
傍晚六点半,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街道上的云层拖着疲倦的光。子弘带着耳机,从公交车站缓步走来奕宏家。
门一推开,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奕宏坐在沙发上,手边的玻璃杯还未收起。子弘进屋换鞋,一边随口说:“抱歉晚了,刚才路上——”
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扫到茶几上的两个水杯,停下了动作。
“你有客人在?”他问。
奕宏点点头,把遥控器调成静音:“他已经走了,没留太久。”
“是谁?”
“敬恒。”
子弘顿了一下,沉默片刻。
他慢慢换好鞋,然后走进客厅,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语气淡淡地问:“他说什么了?”
“没说很多。”奕宏将事情简要讲述了一遍,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敬恒来时的样子,以及他说的每一句话,一点点地复述出来。
子弘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倚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他怎么还有脸来。”子弘忽然说,语调不高,却不含一丝温度。
奕宏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是他发的火,是他不听劝,是他……这么无情无义对未来……”子弘的声音突然紧绷,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某种情绪忽然破了一个口,“他凭什么还想回来?”
“他说不是为了掩盖过去。”奕宏静静地回答,“是为了正视它。”
“现在才正式,是不是太晚了?”
“我没法替他回答你。”奕宏顿了顿,“但我想你自己也明白——我们都不是在原地等他原谅的人。”
子弘低头,眼神被头发遮住,情绪难以辨别。
“我不是在等他的原谅。”他低声说,“我只是……还在怕。”
奕宏看着他,眼神柔下来。
“你怕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没准备好放下。”他说的很缓,却很直接。
子弘没有反驳。他只是慢慢抬起眼,看向窗外那片被雨洗净的灰蓝天空。
“我有时候会梦到她,未来。”他轻声说,“梦里她站在雪地上笑,手还带着那时候的伤痕。”
“你知道她那天其实没有哭,对吧?”奕宏忽然问。
子弘转头看他。
“她只是站着,像你现在说的那样笑着。”奕宏的声音淡淡的。
子弘垂下眼。
——他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晚上他离开山庄时,站在寒风中听着未来沉默地关上门,那声“咔哒”的声音比风雪还冷。
而如今,那扇门似乎又开了一条缝。
他咬了咬唇。
“我总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吧。”
“没人让你假装。”奕宏叹了口气,“但你得决定,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子弘没说话。他靠着沙发,闭上眼,耳边传来钟表走动的声响。他忽然觉得,那个[世界],那片雪地,那些残缺的心事,仍旧悬在那里,不会因为谁走开而被遗忘。
但也许,他们仍有机会,让那些裂缝结痂,而不是永远敞开。
——
夜色悄然沉下,窗外天光尽失。奕宏起身去倒水,厨房灯光下,子弘坐在客厅中,静静望着手中那支他曾写到一半的笔。
那一页纸还留着空白,他忽然想:也许该写完了。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雨天。
空气里带着泥土与树叶被洗净后的微凉味道,子弘缩在房间里,不太想开窗。窗帘半掩,屋里光线暗得发沉。他盯着电脑屏幕,却始终没有点开那个文件夹。
那里面,是[世界]最初的记忆:琴谱的草稿,临时记录下来的对白,甚至还有和未来试音的音频文件——一切都像未完成的作品,忽然被按下暂停键,再也没恢复过。
他曾经以为,只要不碰哪些东西,就能让时间慢慢洗净当初的痛感。可敬恒的出现,就像从背后拉扯了他一把,让那些回忆一下全翻滚了上来。
那天从奕宏家回来后,他一夜没睡。
他反复在脑子里推演,如果那天他反应了过来,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事;如果当时他站在未来身边,能不能挡开那杯水;如果他……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阻止不了。
——
第二天下午,雨依旧下个不停。
他终于打开了那份音频。
耳机里传来琴声,还有未来轻轻唱的声音。他听得很仔细,几乎忘记了呼吸。
听到一半,他忽然摘下耳机,压住额头。
——那不是想哭的感觉。
是一种极深的羞愧。对过去,也对自己。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那段记忆,实际上是在逃避,是在用“不触碰”当作“放下”的借口。
他不是不知道敬恒的问题。甚至比别人更早地察觉到了他性格里的偏执与压抑,只是他不想管,也不想卷入其中。
直到事情发生,直到未来受伤。
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能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