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小姐的房间就在这，请好好休息。”
“辛苦你当我的向导，陪我在城堡内转了一整天。”
“没有的事啦…”
“时间不早了，晚安，娜可。”
伊米和年幼女仆娜可告完别，推开房门。
她的那件斗篷就挂在挨近房门的衣帽架上。窗棂对着城堡内院的一处角落。偏冷色调的光芒洒进房间，映照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羽绒床上，又被壁炉的暖意化解。
伊米带上房门，地毯吸走了松糕靴的足音，不曾打破房内的宁静。
随意翻了翻柜内的书籍，都是一些北陆风物故事和过时的柏夜王国刊报。
《恶鬼新娘》，斯诺王子的枕边人在半夜突然衰老……
《白帝圣剑》，缇安娜女皇在王室森林游猎时被一柄银剑尾随……
炉火毕剥作响，伊米合上纸页。
她走到盥洗室，与马桶对峙了几秒。
“……”
夜已深，卧榻入梦。
伊米发现自己身处异境。
四周一片黑黢黢的，唯有一扇纯白门扉静立。
伸手，推开门扉。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晴空与草原，直到极目尽头。
草原之上，矗立着七根爬满绿植的巨石柱。
伊米立在草地上，却无法动弹。
这时，左边第一根巨石柱发出光亮。
“创生。”
一股微风吹熏伊米的脸颊。
第二根巨石柱亮起。
“征服。”
伊米身下的青草泥土硬化成平整的石砖，扩成一片石地。
第三根巨石柱亮起。
“幻想。”
石地上出现许多道苍白涂痕，从石地边缘延伸至伊米身下，最终汇聚半空，凝结成一支霜白硬质的细长槊矛。
伊米认得这支矛，和之前一触即化的霜矛几乎一模一样。
第四根巨石柱亮起。
“静谧。”
伊米意识里的话音既落，悬空的霜矛散发光华。一只小雪貂趴在矛身之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第五根巨石柱被点亮。
“启迪。”
趴在矛上的小雪貂开口说话：“抱歉，异乡人。把你牵扯进来。”
“我身染深渊，一败涂地，只能以最后的遗志塑造一具空白的躯壳，又从世界之外窃取一缕灵魂，也就是您。”
“我不求您重塑慕斯特拉家族的荣光。只是，接下来的路，请您替我走吧。”
第六根巨石柱被点亮。
“不朽。”
趴在矛上的小雪貂化作红蓝羽粒。红为存在，蓝为灵魂，彻底从这个世界消抹。
意识里的声音续道：
“来自异度之人，继承雪貂慕斯特拉的遗物。”
“‘列柱’赐你新的名字。”
“你的名字，唤作‘白银’。”
“从此相见于诸神的战场，披上那唯一的神衣。”
“循此苦旅，成圣登神！”
悬顶之矛化作星芒垂降，如醍醐灌顶，浇在伊米身上。
伊米浑身强光四射，肌肤却漆黑如夜，表面游移着无数虹波和光点，宛若星空。
第七根、也即最后一根巨石柱亮起，与其余六根巨石柱齐辉相映。
“平衡。”
伊米身体的光热渐渐消退。那触及非人领域的星空皮肤变成正常人的血肉色泽。
隐约间，鼻尖飘来异香。
是属于沉稳内敛的木质香气。
伊米的意识渐醒。
朦胧中，一副娇小匀称的身躯横在眼前，被炉光微映身上的轻薄睡衣。
“？！”
被压床的伊米蜷紧身子，看清对方的模样，惊魂甫定：“勒菲小姐？”
“我…我是应邀前来教伊米小姐法术的…”勒菲的语气软糯而局促。
炉光暖橘，勒菲的脸颊比壁炉还烫。
她想近距离欣赏银发女孩那人偶般的睡颜。更想大动手指，抚摸她的银发丝，轻戳她那水煮鸡蛋似的脸颊。
不料还未上手，银发女孩忽然苏醒，媲美天空的蓝眸直视过来，吓得她神志模糊。
“没想到勒菲小姐这么信守约定。”伊米从床上坐起，骨节分明的莹洁手指仔细捋顺散乱的银发，
“接下来我会好好听讲，绝不辜负勒菲小姐亲自登门的一番好意。”
真的好像人偶啊。勒菲内心痒痒地耷拉脑袋：“东西我已经带过来了。”
勒菲说完，下床。
壁钟指在十一点。窗外漆黑静谧，成排的汽灯悬在公爵宅邸内院的廊檐下默默守夜。
勒菲捧来一件黑色漆匣，动作笨拙地将它放在羽绒床上。脱掉鞋，坐回到羽绒床上她先前坐过的位置。
解开匣锁，黑漆匣内分装着颜色迥异的七种油膏。
“这是七圣油膏，是从七种传奇生物身上采集来的素材提炼而成。”
勒菲拿起小刷，十分周祥地讲解到，
“每种圣油蕴含着单一高纯度的法力。所以七种圣油对应七种法力源。”
“蘸点圣油涂在手背上，如果发光，说明手背的主人与圣油对应的法力源具有亲和度。光芒越亮，亲和度越高。”
“我现在给你涂的第一种圣油，主素材是橡树守卫的凝胶，法力源的种类是‘根源’。”
勒菲忘记用敬辞，大概话题是她专长的领域。
她用小刷在伊米的手背上浅浅搽了一道圣油，片刻，白嫩肌肤上泛起一层荧绿。
“感觉有点……”勒菲悄悄抬起紫罗兰星瞳，看见伊米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发散绿光的手背，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太弱了。
弱光，意味着天赋差。
世间绝大部分生灵，只会对七种法力源的其中一种产生亲和。
如果对两种法力源产生亲和，已经属于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按主流学派的命名，这种天赋叫做“异源双生”，下限就能当魔女。
勒菲就拥有异源双生的天赋。
因此，母亲大人、家宰和其他阿尔法斯的长辈一致同意她继承老巫师的衣钵，而没有去锻炼武艺，掌握阿尔法斯家族的传承箭术。
假如漂亮女孩也有异源双生的天赋，那么她的亲和度不应该如此之低。
要知道，勒菲对两种法力源的亲和度都是极高，把相应圣油搽在手背上，挥发的光芒璀璨如昼。
漂亮女孩在巫师领域没有天分。但是，身边好不容易有一个对巫师领域感兴趣的同龄女孩，长得又那么漂亮，一上来就让对方灰心……实在是于心不忍。
勒菲咬了咬唇，驱散掉小刷上的残留物。
“第二种圣油，提炼自双头暴犬的血精。代表的法力源是血源。”
油膏搽在伊米的手背上，泛起了腥红微光。
勒菲陷入一阵呆滞。
居然……对血源也有微弱的反应？
难道，母亲大人认养的这个漂亮女孩，也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巫师奇才？！
勒菲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第、第三种圣油，主素材是独目小魔的眼浆……”
勒菲脸颊滚烫，紧张又兴奋地蘸起第三种圣油。
室内升起了第三种颜色，橙色。
心源也有亲和度！
未几，第四种颜色，蓝色，如璀璨宝石绽放火彩，将伊米那好奇小猫般观察的脸颊霎时映成冰蓝色。
“最亲和的是渊源。”勒菲表情复杂，“伊米小姐……对多种法力源都表现出略微的亲和度，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你有见过门么？”
“门？”伊米揉搓眼睛的动作立即停顿，“什么门？”
“我还没有亲眼见过门，所以只能转述我导师的话以及典籍上的记载。总之就是很反常很突兀地出现一扇门，没有门楣门框，没有墙壁，只有一扇门扉立在那里。”
“见过。”伊米见勒菲的俏脸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追问，“勒菲小姐知道那扇门是什么吗？”
勒菲回答：“门是巫师提升能力的重要途径。我的天赋虽然比别人略强一点，但也需要和别人一样日夜刻苦修习法术，直到目睹门的出现。”
“推开那扇门，我就会迈入第一重门阶，能力得到一次质变提升，对所有的七种法力源都具有微弱的亲和度。”
“第一重、门阶。”伊米复读生疏拗口的名词，“听勒菲小姐的意思，我是因为推开那扇门，所以有了奇特的改变？”
勒菲点点头：“应该是这样。你……的确毫无巫师知识，但实际上已经拥有了第一重门阶以上的能力。可以不用经过选圣考核，直接去学城领取魔女证明了，不对，应该说是补领……”
“第一重门阶。”伊米细细咀嚼，“这么说还有第二重、第三重。”
“是的。”勒菲回答，
“第一重门阶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巫师。之后每跨越一扇门，门阶增加一重，能力提升一重，人数也经过一重筛选。到了第三重，就能掌握门阶变身……啊，这个太遥远了。”
“总之，在我知道的巫师里面，门阶最高的是学城的圣廷首席、现任‘巫师之手’的辉锑圣女冕下，达到了第六重门阶。”
勒菲兴致勃勃地讲解巫师的能力等级。伊米轻嗅对方身上那附有书卷气的沉稳木质体香，抛出另一个疑问：“对了，您一直在说七种法力源，到底是哪七种？”
“根、血、心、渊、光、石、空。”勒菲回答，
“导师给我的巫师手记上说，这七种法力源在某个纪元被称作草、火、水、冰、雷、岩、风。而在最古老的第一纪元，则是称作创生、征服、幻想、静谧、启迪、不朽、平衡。”
伊米微愣。她瞥了一眼门口衣帽架上的那件斗篷。
“勒菲小姐，我还有个问题。”
伊米檀口微启，
“您知道列柱是什么吗？”
勒菲思索一阵：“如果您不是指建筑里的柱子，而是某个专用名词……我不知道。”
“书上也没记载？”伊米追问。
“没有。”勒菲摇头，“沃银城藏书塔内所有的典籍，以及我的导师交给我的全部巫师手记，都没有您说的这个名词。”
伊米并不感到失望。勒菲再天赋异禀，终究只是十二岁的公爵千金。
她伸出莹洁手背：“七圣油膏不是还有剩下三种没试么？请勒菲小姐继续。”
“嗯。”勒菲点头。
试完余下三种圣油，都是微弱反应。
“看来伊米小姐最亲和的是渊源了。”勒菲锁上装着七圣油膏的黑色漆盒，“我主修的法术门类是心源和渊源，还有通用的空源，或许能够帮到您。”
“不。勒菲小姐对我这么好，我必须立即拜勒菲小姐为师。”
话毕，伊米朝床尾鸭子坐的淡蓝发女孩弓背低头。
“欸？！我、我哪有资格当导师？”
勒菲震惊，被银发女孩突然释放的沉重气氛吓到：“就算全都教给您、如果是您的话，也没关系的。”
伊米的银发低垂如瀑，半遮她的精致脸颊：“那就学那些干手艺活的铸匠工人，叫您师匠，这个总行吧。”
勒菲脸颊酡红地抱起漆盒，望向壁钟快要指向十二点：“太晚了，要不明天吧……”
“听师匠的。”银发女孩抬起脸来，露出和煦的笑。
勒菲逃窜似的下床穿鞋，到了房门外才想到作为大小姐应尽的礼仪，怯懦懦地回头：“晚、晚安。”
房门被小声合上。
“呼。”
勒菲浑身卸尽力气，仰望廊道上刻画狐狸、弓箭、水滴组成的浮雕吊顶。
伊米小姐…
她是银发的慕斯特拉，一定背负着沉痛的过去吧。
母亲大人说，要关心优待伊米小姐。
这个任务，绝对、绝对会好好完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