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好痛!
头……好痛。
林零痛苦地挣扎着,脑中所有的思绪清零,只剩下痛的感知在被无限的放大。
这种痛不像感冒发烧那样的,也跟他小时候顽皮站在滚木上却被狠狠地惯倒,头和大地接触时候的痛感不同。
非要说,这更像是上高中时那会儿,学了太多新东西的感觉……不,不一样,那时候人还能主动地停止输入知识,在象征危险的警戒线前止步,而如今感受到的,分明是有人偷偷把大量的信息藏在大脑的未知区域,再忽然地引爆,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性地接收。
诡笑的布偶,流泪的木头,倒悬的梦境,跳跃的黑暗。
不!
不不不!
是纷乱的纸张,是狭窄的街道,是响个不停的闹钟,是用力过猛捏断的牙刷手柄。
好像……不对。
还是不对。
闪烁、碰撞。
对,有点像接力棒似的游戏,只是越触碰越多,分裂繁殖的速度很快便超过了能观察的极限。
……
……
……
林零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好像是一个小时前?又好像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似睡似醒的状态里,时间虽然还在流动,却更难把握。
周围一直有人在走动,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却仿佛来自天国。
在不知又经过了多长时间后,林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白光荡漾在周围,却并不刺眼。
稍微动了动眼珠,从林零的角度看,一支吊瓶高悬在靠左位置的支架上,下方的滴斗显示出滴液的速度并不快。循着输液器的管子,可以看到一只白皙的小手正静静地趴在那儿。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啊,瘦弱的骨节微微凸起,却并不难看,包裹在外的皮肉恰到好处的分布,隐约可见的青筋,本应该是象征生命力的血液在游动,现在却掺入了许多药水。目光稍微前移,纤细的手指勾起一个弯曲的轮廓,仿佛春天最娇嫩的柳枝。
从手的位置看,它是从被子的侧边延伸出去,然而林零所在的病床上并没有其他人,所以这是林零的手。但是……
「怎么可能?」
林零挣扎着起身,无力的躯体却并没有做出回应,他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视线随之移动,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粉白色的小衬衣,胸部的位置微微凸起两个荷包,小巧精致的模样让人生不出半分欲望,只剩下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林零却没法去欣赏。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属于他的身体,然而无论是陌生的手的模样,还是那不应该存在的两个荷包都与他二十多年的记忆相差甚远。
“啊……”
林零张了张嘴,声线清亮悦耳,尾端收起的部分偏偏夹杂了点温润,像是山间缓缓流动的小溪,兀自流动时已经比拟大多的优美乐章。
这乐章听得林零心又沉下去几分,现实与梦境的分界一下子变得难以判断。
或许是林零闹出的动静太大,旁边一个小床上的人动了动,很快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灵灵!!”
似喜似悲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听着十分亲切,不等林零将好奇的目光投过去,几道急促的响声后,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身影先出现在了林零的视野里。
悲戚的面容下似乎藏着深深的疲惫,两道柳叶弯眉微微蹙起,一双如水的眸子在情绪的带动下轻轻颤动。
“妈妈。”林零迷茫地喊了一声,很快意识到不对的他不由得紧缩起了眉头。自己的父母早在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去世,那个伟大的女人当时自己都害怕得要死,却还是紧紧护住了他。
眼前这个女人好像比记忆中的母亲还要年轻,陌生的面孔透出一股熟悉感。
“灵灵”
女人洁白的手指抚上了林零的眉头,细腻而富有光泽的唇瓣轻启,缓缓地诉说着一位母亲的爱与愧疚。
“是妈妈不对,妈妈以后不会再逼你考第一了,只要灵灵开心……只要……”女人哽咽着,晶莹的眸子反射出光的色彩:“只要灵灵身体健健康康的,妈妈就很开心。”
林零呆呆地看着女人,一丝熟悉的滋味泛起心头,是了,这是自己的妈妈,她的名字是……
不,这不是自己的妈妈,老妈早就在车祸时去世了。
不对,这是自己的妈妈,她的名字……名字有点想不起来了,但自己知道,对于她的称呼就是——“妈妈”。
记忆与现实的割裂感不断撕扯着林零,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
程秋书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跳动的眉头下似乎在做些什么噩梦,成绩不过是微微下滑,自己就对她发那么大的火。是女儿的问题吗?不,是自己,自己把工作上的压力带回到家中,将心中的郁结发泄给了女儿。丈夫出国前将公司交给了自己打理,她却忽略了长期的家庭主妇经历让她有些厌恶起了与别人勾心斗角。
果然,这次的事是个惨烈的教训,自己的愤怒让女儿对家产生了排斥情绪。要不是……要不是撞到事故现场的那盏路灯让司机清醒,恐怕自己的女儿就要在这场车祸里……
深吸一口气,程秋书替女儿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转身走到陪护床就着外套躺下,没过一会儿就陷入沉睡中。
……
“灵灵,你怎么了!”
女人焦急的情绪并没有让病床上女孩的状态好转,她连忙按下旁边的呼叫键。
高级病房的待遇的确不错,不一会儿,一名医生带着护士匆匆地赶来。
“李医生,我的女儿,她,她好像很痛苦,你,您看看她是怎么了”
“程女士,出了什么状况”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短短的对话后病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仅剩下床上女孩痛苦的喘息声。
李医生面容沉静地检查着女孩的身体,各种仪器的工作声微微作响。一直等到女孩状态好点时,方才开口道:“小姑娘,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声音醇厚而让人安心。
林零看着这个盯着他的中年医生,直觉得这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呵呵。
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仍觉得荒谬。可是这么清晰的痛楚又怎么会是梦?
女孩动了动嘴,本来如花瓣般光滑细腻的嘴唇此刻由于缺水而显得干燥苍白:“我还好,医生,就是脑袋有点疼,好像忘了很多东西。”
林零不打算隐瞒“失忆”的问题,事实上她也隐瞒不了,错误的认知会导致错误的行为,不如一开始就把它摆在台上,或许有机会及时地纠正过来。
听到林零这番话,程秋书急忙道:“灵灵,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妈妈呀。”
林零扯动着脖子,点了点头,不等女人有反应又摇了摇头:“妈妈……我记得,但好像记不清了。”
程秋书等林零慢到令人发指地回答完,又道:“那……灵灵,你”,顿了顿,程秋书看向李医生:“李医生,灵灵她……?”
李医生沉默半晌,抬起头看向程秋书:“程女士,我刚刚给她检查过,灵灵她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比较虚弱,脑袋记忆这方面要等她好些了再做个检查,可能是受到惊讶导致的记忆缺失,这方面您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很多东西可能要……您付出耐心重新教导她”
程秋书仿佛泄了气又松了口气的。这两天,精神上的压力和肉体上的疲惫不断地冲刷着她,灵灵卧床期间她并没有告诉丈夫这个意外事故,而是选择了一个人承担着所有。现在得知了最终情况,她既欢喜女儿身体还算健康没有太大的问题,又为女儿的失忆感到悲伤。
耐心吗?之前,她的耐心和不耐都给了女儿,这是作为家人的不做作。现在,为了女儿,她会收起自己的不耐,将自己的耐心全部给对方。
这是来自一个母亲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