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轿子,陈管事果然不停地对赵阳洛嘘寒问暖,不过似乎只是嘘寒问暖,说了半天都只是在问自己各类生活上的琐事。
这样下去,这尴尬不就白忍了......
总之,问问先才是。
“陈姨,说了这么些,我也想问问弟弟们…最近怎么样......?”赵阳洛扭捏着开口,原主还有两个异母弟,大的叫赵惇徳,小的叫赵允元,都是小妾所生,原主的记忆中也只有两人的名字,甚至没有模样,不过这样也省的感到不好意思,倒是也适合作为话题起头,“我还未见过他们呢......”
陈管事先是一愣,而后缓缓开口道:“小姐提起公子们倒是让我想起些旧事。”
陈管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赵阳洛的问题,但是却也主动把话匣子打的更开,轻拍着赵阳洛的手道:“不知是不是天有盈缺之理,小姐在道法上不只是继承了王妃,更是惊才绝艳,但您或许不知道您刚出生体弱的不得了,身上不停散逸着真气,呼吸却是几乎微不可闻,当然如今见着小姐,一眼便看出来了气色好着呢。”
“小姐不在这些年,我也算是看着两位公子长大,公子们身体健壮的很呢,虽然道法比不及小姐,但多少也是随了王爷的。”陈管事说着,但手上又握紧了一分,“此外…王爷当初送小姐来蜀…其实也是想让小姐的天赋得以施展……”
“再就是二位公子降世,小姐自从回了二位公子降生的信后就再不回信,好在鲁掌门还会送来消息......”陈管事顿了顿,再缓缓开口道:“小姐不回信,王爷从不怪您,只是担心小姐过得如何......”
“小姐可能觉得王爷不在乎您,那小姐是错怪他了,王爷一直心疼紧着呢......!”
“我...我知道......”
“不...小姐怎么会知道呢......”陈管事摇了摇头,道:“我向来话直,小姐莫怪,六年前小姐回府,发现王爷娶了两名妾,加之最后王爷还是将您送了回去,小姐您说您不怨王爷,老婆子哪里信呢......?”
“王爷不让我说,但我实在是封不住这个嘴,那两名妾皆是陛下御赐,实难推辞,再就是小姐终究是女子,终是要嫁人的,届时您的儿女姓不姓赵还得两说......”
“嫁人?”赵阳洛一激灵,挠挠脸道:“我可不想嫁人......”
“小姐莫要说气话。”
“我......”
“小姐身为宗室,哪有不婚配之理。”陈管事完全没在意赵阳洛的话,只当做还在置气,“小姐总不可能像我一样孑然的。”
陈管事的观念也不可能被改变,赵阳洛也没继续说,反正最后怎么做是自己的事情。
“王爷借着蜀地的故旧,悄悄上过几次蓉山看过小姐......”见赵阳洛没再拗气,陈管事压低声音道:“王爷这般身份私下前往蜀国,这是多大的把柄啊......!”
只是说罢,陈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再做声,像是在等待赵阳洛的回应。
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不要怪赵禛吗…不过我只有原主看到过的画面没有她那时候的感想啊…而且我刚来才几个小时也谈不上什么好坏其实……
“不怪父...父...父王...反正我也已经离开了不是……”思索片刻,赵阳洛还是决定把此时此刻的感觉说出来,“现在硬要说我也没什么感觉…其实……”
反正陈管事不可能知道真正的自己,要是参考原主的记忆那还有露馅的可能,还不如实话实说,就是喊这父王实在是中二......
也太羞耻了点......
“这样吗…小姐还管王爷叫父王,果然小姐还是有些芥蒂……”陈管事听到赵阳洛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但却似乎是好的意料之外,最后笑着舒了口气道:“不过小姐愿意说出来就好…当初王爷寄去的信,小姐您从未有过回复...老婆子我是真怕小姐您怨深了王爷……”
“没有啦……”
“小姐不必同老婆子解释,我心里明白着,即使有麦锦稻秀她们作伴,在这蜀人堆里也哪里会好受。”陈管事依旧勾着嘴角,只是笑意渐渐褪去,到最后,甚至有些严肃起来,“其实当初王爷要将小姐送来天府,虽然知道有助于小姐修炼道法,不是老婆子卖乖,我那时是十万个不同意......”
感觉有大的要来啊......
赵阳洛不敢再插嘴,正襟危坐听候陈管事接下来的话语。
“小姐莫怪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蜀地独立宋室之外三十载,虽然蜀王去号称臣,但两分之实未曾改变。”陈管事神色一敛,语气深长地道:“小姐在这蜀地实际上不也是身处异国他乡,与身处北周为质恐怕也没有太大差别,王妃临走时,托付我照顾好小姐,岱宗又不许我陪同小姐,所以当初我实在不愿小姐深陷异国囹圄.....“
“但是后来再想,王爷久在外领军牧民,就凭我一人真能在建康城保护好小姐吗...若是小姐能拜入鲁掌门门下,即使在蜀地至少也是安全无虞的……”
“小姐您有所不知,王妃出身兰陵萧氏,在小姐这般年纪时天下尚处在动乱之中,周军直逼淮水,王妃便随着族人迁居东郡。”
“那时萧梁公也就是小姐的外祖任卫将军,总领建康及周边郡县防务,王妃虽是女子,但胸怀大志,因为不到年纪,做不得官,但她哪是耐得住的人。”如同在讲着美丽的传说似的,陈管事的语调舒缓而悠长,“王妃凭着一身道法,领着族中部曲四处肃察不公、缉捕盗匪、布恩施善,数年之功后,民心由是平定,朝野上下以为干才。”
“先帝破例赐授骁骑尉,令小姐协助整饬风纪,虽然实际上揪不得那些达官显贵,但那些身无差事的各家公子哥却是好管的,我至今还记得他们敢在建康的闹市恣意纵马,但见了小姐却连弹弓都不敢拿出来来着。”
似乎是轻薄公子们瑟瑟地藏起弹弓的样子,陈管事不禁哈哈笑起来,那要手上本要拿去遮笑的丝巾也只抬到下巴。
陈管事方才和注视着赵阳洛的眼睛已经投向空中,出神到她所怀念的时光,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口中的那“王妃”已经变了“小姐”。
赵阳洛只是静静地听着,不仅是因为原主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这段,她要记住这宝贵的信息,还有便是赵阳洛心中明白,陈管事这遮不住的笑,并不只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趣事,而还因为是恍惚间又回到了她最开心的时光。
“只是...后来小姐遇见了彭城王……”
“只是……?”
陈管事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哀伤,但是却是这意外的用词,让本来怀着肃穆心情的赵阳洛一下子没绷住,差点噗嗤出来。
看来陈管事作为原主母亲的贴身侍女,对赵禛很有意见啊。
不过陈管事神色依旧正经,感慨道:“小姐不要以为是我胡说,当初王爷与王妃并不被支持,得以结成连理实在是好好经受了一番。”
闻言,赵阳洛赶快收好笑意,重新侧耳凝神专注于陈管事的话。
“当时中原国土沦丧大半,先帝建康复业除了南迁士族外,也许多仰仗了江南豪强,彭城王虽是四子,但也是嫡子,先帝希望挑选一位江南士族的女儿为彭城王婚配。”陈管事边说,还掰起了手指,“顾、陆、朱、沈、史,小姐说过,我也记得清楚,先帝想让彭城王在这五家中择一成之。”
陈管事脱出回忆,看向赵阳洛,道:“不过最后的结果嘛...自不必多说……”
赵阳洛点点头,要是没成坐着地就不是她了。而且从这些话来看,这个世界女子居然也能为官,属实意外,如今自己在生理上可是女生,那么这着实可以算是个好消息。
只是着陈管事的语气似乎有些怨气,这让赵阳洛倒是十分好奇,单从如今的陈述,赵阳洛也能感觉到当时陈管事似乎对赵禛不太满意。
不过不等赵阳洛盘算措辞开问,陈管事又先一步开口道:“不怕小姐怪我随意置喙,不瞒您说王爷同王妃并非是件好婚事。”
“此言非我感情用事,实在是这几十年见闻下来所得的。”陈管事语气变得沉重,眉眼中的哀色也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老婆子我出身不高,却也算是耕读传家,自幼有些学问,年青时长伴王妃左右,得以出入各家高门,后来王爷又任用我做府上管事,在那建康城支左支右,虽是一家之言,但这么些年也有些所感所悟,小姐常在蜀地,与人交往的少,这话我实在要说与小姐。”
陈管事酝酿片刻,紧紧地看着赵阳洛,开口道:“建康城中的波云诡谲即使是梁国公也难探明其中深浅,小姐身为宗室,又怀有天赋,必有人用尽各种法子拉拢小姐。”
“当初朝堂之上为是否北伐而议论纷纷,王妃和王爷亦卷入其中......”陈管事的语气越发凝重,像是被什么纠缠,“王妃当年怀上了小姐后便辞去官职,不再参与北伐事宜,后来蜀地战事再起,产婆又告知莫约会在月末临产,于是王妃便请来祈福香炉......”
“为表礼遇与诚心,王妃前去府门前接迎,只是不知何处的疯马突然冲了出来,向着王妃便撞去......”陈管事的声音有些哽咽,“王妃道法超绝,常有真气护体,但那时正怀着小姐,正是真气虚弱时,即使护住了身体,但还是难免受了惊.....”
“一般临产前一月胎儿要汲取力气以候新生,故而产妇最是消神耗力,小姐又不同凡胎,所以那时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刻.......”陈管事弓着腰,额头贴上赵阳洛的手背,眼泪溅在赵阳洛的膝上,“王妃怀上小姐后隐去峥嵘,就像是名寻常女子,不闻窗外,只是这样却也容不下老天的眼睛......”
“王妃在气绝前唤我来到床边,要将小姐托付与我,她当年是何等神采,事无难易皆身体力行,最后却只能枯卧床褥...王妃的眼睛我一辈子忘不掉...她曾是多意气多利落的一个人...最后身上却是缠满了悲哀...对我这侍女投来那样祈求的神色......”
“她...她只见过小姐方出生的样子...若是能见到小姐长成至今...一定...一定……”言至于此,陈管事已经不能连续地言语,“王妃走后王爷千不愿万不愿小姐身处险境...这才远送天府...只愿小姐不要怨恨王爷...更不要参涉建康的种种...一生能过得安乐......!”
赵阳洛神情复杂,只是紧紧握回了陈管事有些瘫软掉的手。
果然…虽然自己在陌生的世界这拥有高贵的身份,但与之相应的是不可避免地会被卷入许多事情之中。
即使没有今天陈管事今天这番动情的提醒,赵阳洛也要思考这些事情该如何应对。
自己本就不够熟悉,原主也是个游离之外的人,偏偏是这时候来到了这个世界,赵阳洛可不想让自己变成宫斗剧的一部分。
轿子的摇晃变得不规律,而后消失不见,“咚”的一声,轿外传来声音。
“小姐,陈管事,我们已下了蓉山了,请换马车往天府城内吧。”
赵阳洛推开门,轻轻搀扶起陈管事,送她踏下轿凳。
如果说在刚见面时因为对待麦锦她们的态度,赵阳洛对陈管事还有些反感,又因为那多变的神色而有所戒备的话,现在倒是可以断定,陈管事底子里或是个真性情之人。
不说彻底相信,至少很多时候能参考她的建议,这对初来乍到的自己还是大有裨益的。
下了轿子,赵阳洛环顾四周,他们身处在一个宽阔的广场,背后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赫然写着“岱宗”二字,想来是已经下了山门。
面前三架马车一字排开,每架马车前面都牵着四匹高头大马,带着红色绒冠,这次也不是木轿凳,而是几名大汉涨红着脸,搬来刻意花纹的石凳。
“陈管事,您这是怎么了……?!”
麦锦和稻秀从身后快步来到两人身边,看见面色苍白的陈管事,急忙上来接替赵阳洛的手臂,一左一右地稳稳扶住陈管事。
“无妨、无妨…只是同小姐谈起往事,一时悲从心起而已……”陈管事脱开麦锦稻秀的臂弯,用有些干哑地声音对着赵阳洛,说道:“老婆子我失态了,还望小姐莫怪……”
“瞧您说的…若不是陈姨我那能知道母…母亲的事情。”赵阳洛哪敢继续折腾长辈,感觉拖住陈管事的肩膀,不让她再谢罪行礼,“陈姨对母亲的感情让我也十分感动…以后也要多靠您的照顾了……”
虽然赵阳洛这么说了,但陈管事还是坚持做了个揖,然后转头叮嘱麦锦稻秀,让她们接下来陪同赵阳洛乘马车入城,自己则单乘一架,整顿下妆容和情绪,而后又是欠身向赵阳洛,这才离开。
目送陈管事上了其中一架马车后,麦锦才引导赵阳洛上了那架装潢最为华丽的马车。
马车内显然要比轿子宽敞许多,即使自己横躺着也是绰绰有余了,而且不知是不是空气流通畅快许多,还是结束了沉重话题的原因,还是两者兼有,赵阳洛在马车内顿感放松下来。
将车上厚实的软垫排列好,然后腋下再夹两个,只需要放轻松往下一靠,就能激发出愉悦的呻吟。
爽啊……
刚才陈管事讲起往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还是个青春期少女,泪腺比较发达,让赵阳洛听的也想掉眼泪,心情也郁闷,连带着坐立不安,现在倒是可以舒坦下了。
赵阳洛融化在软垫中的场景自然是被同乘一车的麦锦尽收眼底。
不能说是少见,应该说是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不矜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