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禛听到赵阳洛大不敬的话语，心中瞬间又急又气，不由得发起怒来，不过待怒意稍稍褪去后，赵禛见着赵阳洛瑟瑟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对女儿的愧疚又和疼惜一并涌上心头，只是不等赵禛彻底软下来，他就见着赵阳洛突然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扇着自己巴掌。
赵阳洛长吐一口气，偷偷瞄了下赵禛的表情，显然这意外的两声清脆让赵禛都愣住了，这两下主要是让自己记住别再犯傻，也是打给赵禛看，不做点出乎意料的举动来掩过去的话，这无视君上的印象怕就要留在赵禛脑海里了。
不过赵禛怎么还没来阻止我......
赵阳洛缓缓举起手，作势要再来一下，这次回过劲来的赵禛一下子抓住了赵阳洛的手腕。
“你从小便不生长在大宋，在异国之春秋远超在大宋，想必鲁掌门也不大可能教导你忠君爱国之道，于言行上有缺倒也情有可原，且好在是你我父女之间，内室之中，也不必忧虑隔墙有耳。”
“是为父吓到你了，此次便当你是无心之失，认得错便好，不要这般作践自己，只是切记切记以后万不可如此口无遮拦。”
“是...父亲......”
感受着脸颊的刺麻，赵阳洛脸上怯怯地应下，心中暗自庆幸这临时起意的苦肉计还是有用的，而且赵禛阻止的也算及时，没让自己多受一巴掌。
“为父嘴碎一回，过去鲁掌门信中曾言你性子偏执，昨日又让我要上心教导，我还当他夸大......”赵禛说着，眉眼中流露出忧虑，“你将要及笄成人，为人处世之法不能也无法再靠他人教导，我今是担心若我忙于军务，没个人能常常约束下你，怕是只有遇着了沟沟坎坎你才能晓得其中道理，可如此你也要磕个头破血流，我这个做父亲的又何以忍心见得……”
“这番话也不让你时时牢记，就当个提醒，只在事上能想起就好，这印绶与玉佩你便好好收下，大大方方地佩戴。”赵禛将盒子交还给赵阳洛，言语缓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不涉及国家之大体，纵然明知恩赐超矩逾礼也应奉受，即使会为人所攻诘也应欣然处之，此方是为臣之道。”
“而且...更不该以偏激晦暗之心揣摩圣意。”赵禛还指了指赵阳洛的肚子，叹道：“小小年纪，从哪学来那么重的心思，难不成是从鲁掌门那里学的。”
“莫要把你父亲当成愚忠之人，对陛下我比你清楚的多，自陛下登上大宝之位，大宋武备整肃远超前代，大有光复中原之机，不论陛下有何旨意，只要是为了北伐大计，我皆愿领命。”
被赵禛一顿敲打下来，赵阳洛倒是倍感自己不仅是自作聪明，还是个小心眼，不禁闹红了脸。
“是…是我小人之心了……”
赵阳洛说罢便想离开，只是刚刚转身就被赵禛叫住。
“不想听听冯仆射同我说了些什么吗?”
赵阳洛猛然回过头，赵禛已经坐回了桌前注视着自己。
“您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赵阳洛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禛，想从对方的眼神确定不是在开玩笑，“您不是说不想让我参与朝廷的事吗。”
“陈管事还没告诉你往后的行程吧，我们不与使团同行。”赵禛说罢示意赵阳洛坐到对面:“再有数日我们便要离开天府，前往宋寿，在之后回到建康。”
“既然要回到建康，那你便不能对朝局一无所知。”
“而且，这两日你我对谈，没想到你这点也随你的母亲，既然你已对朝廷之事好奇，那么知道的多总好过少。”
“可是…我是女生啊……”赵阳洛说出心中最大的疑虑。
就算是彻底被权欲熏心的武则天也被父权制束缚的死死，最后还是决定还政李氏，如果这个世界依旧建立在畜牧业与农业的基础上，男性依旧有生产优势的情况下，那么能让皇帝亲信冯潘千里迢迢，亲自来同赵禛议论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告诉如今的自己。
“何出此言，你母亲生前也常常参与议论朝廷大事，我之前也同你讲过，虽我不建议你身入宦海，但若你想要为官，我也愿举荐。”
“你岂不知，若有道法在身不论男女贵贱，皆可被举荐为官，你既有名爵又有道法，若是想要为官即便不由我举荐一二也可自己寻得。”
道法道法，又是道法，论武力，自己无非是能让剑离体飞舞，这样便要消耗自己诸多心力，道法究竟是在什么方面出彩到如此受青睐。
“复业中原乃我毕生志向，亦是你母亲的夙愿。”赵禛语重心长地道:“中原沦丧胡尘已有三十余年，我随皇祖南迁之时但见洛城周遭已是战火纷飞，待到你这般大便随军御敌，又见得我大宋旧民饱受罹乱，自那时我便立志于沙场，若你也有参与国事之心，光复祖业之志，我纵然忧心也断不会阻挠你为官入仕。”
赵阳洛沉吟片刻，郑重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哪怕她不想蹚朝堂的浑水，但这事情显然干系重大，在这信息闭塞的时代，能有知道这些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可贵。
“陛下命冯潘此来，是为汝南王。”
“建宁王移交军权入朝，你二皇叔听闻风声后三日内连上七奏，快马军道送往京城，数前朝颠覆之事，陈削藩之弊，痛斥朝臣献谗言于陛下，遭拒之后三日一奏，不见有止，陛下是望我能出面劝他不再上书......”
听了赵禛的叙述，赵阳洛不禁感到紧张，一上来便涉及到宗室之间的事情实在有些让人胃痛，而且这位二叔还如此光明正大地抵触，已经略有剑拔弩张的意味了。
“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吗?”赵阳洛惊讶地看向赵禛。
赵禛与汝南王同为藩王，实际上劝也不好不劝也不是，若是听了命，那接下来怕是要削到自己头上。
不过有了前两次建议的经历，赵阳洛这次不敢再轻易地提意见，小心翼翼地观察赵禛的神色:“那父亲…您是怎么回复啊……”
“汝南王性情刚烈敢于直言世所皆知，虽行事过激了些，却也并未太出乎意料。”赵禛神色一敛道:“皇上要我出面，主因并不在汝南王，大宋南迁以来三十余载，累封裂土称制的王侯十余人，他们虽未有表露，却未必心无所想，朝廷对汝南王究竟作何态度他们定都看在眼里。”
“汝南王与我一般，同属领兵大将，朝廷自不好加以责令，若是能由我前去劝说，如此或可保全朝廷颜面，也不至于使之与朝廷有了隔阂。”
“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赵阳洛实在难绷，这赵禛每次都和自己的想法反着来，这样看以后还是少提建议为好。
赵禛点点头:“汝南王驻军寿春，乃天下要所，这几年来冬日愈严，淮河甚至有结冰的迹象，周国常常借河水冻结、水网阻隔削弱之机南下侵扰，如今已过冬至，万万不容领军之将失心于防务。”
“好了，莫要皱着个眉头。”赵禛站起身，拍了拍赵阳洛的肩膀道:“你接旨后便来此，想必还未用过午膳，你我父女便一起吧。”
赵阳洛随着赵禛换到用餐之处，不一会上菜的侍女便鱼贯而入，显然赵禛是早就安排好了吃饭的时间。
偌大的桌上，蒸煮烹煎一应俱全，等到赵禛的筷子一戳破鱼皮，赵阳洛虽然坐的端正，但嘴上和手下速度已经拉满了，现在没有手机放下饭视频，也没有要会的信息，赵阳洛的效率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很快，所有菜品都经历了赵阳洛的狂轰滥炸。
“咚咚……”
赵禛叩了叩桌面，赵阳洛被声音打断，才从饭碗里分开神，两名正在偷笑的侍女被赵阳洛眼神扫过纷纷侧过身去。
“我本怕你久在蜀地，会觉着这些清淡，不过似乎也对你胃口，不过礼仪还是疏忽不得的……”
见着自己女儿用着和自己灵秀样貌毫不匹配的饿死鬼吃相，赵禛恨不得把已经走远的鲁璋给拉回来，好好问问这么些年鲁璋究竟教了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经过赵禛的提醒，接下来赵阳洛是吃一口看一眼赵禛，吃一口看一眼侍女，虽然吃的战战兢兢一点都不尽兴，不过好歹没有再被提醒或是偷笑，就这么吃完被侍女送回了院子。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麦锦站在院门口，立刻迎了上来，“这已到了未时，您怕不是饿着了。”
赵阳洛颇有种刚吃完被别人叫去聚餐的感觉，挠挠脸道:“嘛…这倒没事…在父亲那里吃过了再回来的。”
“如此便好，反倒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在麦锦的招呼下，稻秀领着拿着食盒的侍女们鱼贯而出。
赵阳洛特地让麦锦倒上热水，一杯下肚，身子被激活，渗出层薄汗来，这时正巧一阵凉风吹过，通透的舒适，清风仿佛渗透进每一个毛孔，最最真切的一次实感出现在赵阳洛心中。
多亏这原主是修炼的，冬天这风一吹也不觉得冷，要我说这种好天气，就应该去公园跑步，拉伸完之后坐在长椅上玩手机，自己也无数次地这样做过……
啊……好像想回去啊……
赵阳洛拿着书坐在院子望着天空一番感慨，不过才看了十几分钟就已经眼睛泛酸，自高考一结束，自己似乎就突然没了耐下性子看书的能力，现在更是看不下去了。
于是乎把书一合，赵阳洛闭着眼睛享受起冬日暖阳，阳光照的人骨头发酥，手也没力气，早起的后遗也起了作用，赵阳洛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趴在院中圆桌上睡了过去。
好好放松过的眼睛格外清新，赵阳洛一睁开，眼前麦锦正朝着自己侧趴着，阳光也已经被遮住，赵阳洛这才发觉两人一并被盖在一张油纸伞下。
赵阳洛本想抬起头，却不想一眼就被麦锦精致的五官吸引住，不禁更加仔细地端详起来，被纸伞削弱过的光线照在脸颊上，更显得麦锦如玉一般白，而且即使隔得这么近，皮肤依旧光洁像没有毛孔一样，麦锦身上的清香仿佛也淌过石桌到了自己身边，让赵阳洛看入了迷，不觉自己已经双颊飞霞。
如果自己还是男生，和女生贴的这么近怕不是已经心脏爆炸了。
不过看的细，也让赵阳洛发现了些怪异。
麦锦的脸似乎有点白过头了，再看也不见多少血色，呼吸声更是时粗时细，并不自然均匀。
赵阳洛很快就想到了别的可能。
麦锦或许是低血糖或者是中暑了。
“稻秀，稻秀……!”
赵阳洛起身高呼，油纸伞也被顶翻在地。
“县主，您醒了啊……”
“快去弄点糖水来，要甜点的。”
“县主……?”
“去就是了。”赵阳洛赶紧把稻秀掰过身推着走了两步，“麦锦现在必须得吃甜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听到赵阳洛着急的语气涉及麦锦，稻秀也是加快脚步赶了出去。
送走稻秀，赵阳洛回身观察麦锦的状态，叫唤了几声麦锦都只是皱着眉头发出几下唔咛，赵阳洛为她按住脉搏时还能感受到手心不停地发汗，这样看麦锦哪里是和自己一样的睡过去了，再考虑到这天气，显然是低血糖昏倒了。
待稻秀端着糖水回来，麦锦也不见有睁开眼的迹象，赵阳洛只好让稻秀将麦锦扶起，一点点的喂。
赵阳洛对付低血糖晕倒只有理论知识，实操起来手忙脚乱，也不知道麦锦喝进去了多少，总之就是一下一下地慢慢喂，不过好在终于麦锦猛地咳嗽了几声，睁开了眼。
“县主，奴婢这是……”
“麦锦，你是不是没吃午饭啊。”赵阳洛想到什么，关切道:“我醒来的时候看你趴在我旁边还以为你也困了，然后我仔细看了看感觉有点不对劲。”
“回县主，奴婢往常便不用午餐，没想到今日倒了楣……”
“你这可不是倒霉，长年累月不吃午饭可不行。”赵阳洛有些小骄傲地摸摸额头上的汗，“你直接就晕过去了，还好我发现了你是低血糖……”
闻言麦锦顶着苍白的脸色，扑通跪地。
“奴婢本想为县主张伞，不曾想自己身子太弱，反倒牵连县主为奴婢忧心了。”
说罢又叩了两个响头，才在赵阳洛的命令和稻秀的搀扶下坐回凳上。
考虑到麦锦实际上有些倔强的性子，赵阳洛在身后盯着两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待到麦锦好好地吃了午饭这才离开。
直到星星挂上天幕，麦锦敲开赵阳洛的房门，见着赵阳洛手上拿着书，边念念有词。
“县主。”
“麦锦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今天给你们放假了吗。”
“多谢县主关心，奴婢已好彻底了，此来是服侍您入浴……”
“说了给你们放假，回去回去。”麦锦话音未落，赵阳洛就从床上弹起，把麦锦推了出去，她可不想再跟女生一起在浴室里待着了，“我一个人又不是洗不了，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麦锦回到和稻秀的小院子，稻秀一见到麦锦带着愁容回来，反倒露出了笑意:“姐姐一定是被县主赶了回来吧。”
“你这丫头，早间竟也不叫醒我。”看到稻秀嬉笑的样子，麦锦气不打一处来道:“害得县主那般费心，哪里是侍女应有之为。”
稻秀自然是不接锅，反驳道:“是姐姐你自己要打着伞站旁边的，明明叫醒县主或是伞放着便好了，自己非要呆站着。”
“而且…我要是知道你晕过去了…我早就不让你留那了……”
麦锦没再做回答，而是笑着摸了摸稻秀的脑袋。
“县主既然开恩，那你我姐妹今日也便好好歇息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