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你倒是告诉我有什么事呀,这是又有什么人要来吗?”
赵阳洛懵懵地跟在一脸笑意的陈管事身后,不过她也能大概认得出来,她们应该是走在兴国坊后花园里的路上。
一个时辰前陈管事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不由分说地就让赵阳洛打扮起来,甚至还让她带上条飘带,让她好不羞耻,到现在也走了不短的路,可是陈管事的嘴还是跟上锁了一样。
“县主可知,此次使团来蜀,除了诸位大人外尚有出身各族各家的青年才俊。”陈管事半回头掩嘴回道,脚上却依旧不带放慢的,“他们都是国子监出身的,将来也定是要为国栋梁的,今日王爷借机选材,特定命我带小姐前来观参呢……”
老板直聘…不过叫我干嘛……
赵阳洛的疑惑更重了几分,赵禛叫自己去旁观没准是想让自己多了解参与下朝廷之事,但是陈管事那似笑非笑、半掩不掩的样子,实在让她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容陈管事特地没告诉自己。
赵阳洛随陈管事进到一条昏暗的长廊,待到再有光亮,赵阳洛便已经到了一处昏暗的小室内,除了连接长廊的地方有道门,也就是眼前有个绛色的帘子看上去能透点气,在这里面要看清东西全靠帘外漏进来的灯光。
外头的倒是敞亮的很,赵阳洛一眼便看到赵禛与其它几名华服的中年男子高坐谈笑,台下则是十几名青年跪坐在蒲团之上,有的已经顶着小冠蓄上了胡须,有的尚还是少年模样,他们或闭目危坐,或交头窃窃,只是待赵阳洛在陈管事的引导下坐到帘前的一瞬间,不论是台上台下,细碎传来的声音都戛然而止,特别是台下众人,一道道目光仿佛要捅破帘子。
“陈管事,这帘子是不是有些透了,我要不往后坐点……”赵阳洛转过身,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陈管事。
“嘘……!”
不过似乎并没有传达成功,陈管事只是重重地比了噤声的手势,接着附到赵阳洛耳边:“县主还请端坐好,老婆子该离开了,您切忌动弹,万不要失了应有的仪态……”
说罢,门被轻轻地带上,合上的那一瞬间却显得有点沉重。
没等赵阳洛多想,台上一名面白长须、身着紫袍的男子站起身,原本投向帘后的视线一下子都转移到他的身上,倒是让有些感觉喘不过气的赵阳洛得以放松许多。
不过先说话的却是赵禛。
“诸位出身世家,必也是各族优秀子弟,不然也无有此机会得以随使团来此,今日本王招诸位于此议论,为的便是更好地为国选材。”
赵禛言罢,那名男子接茬笑道:“彭城王久领兵在外,能面见献策,让他做回你们的中正官的机会实属难得,且就看你们往日功夫下的够不够深了。”
听这话…这不就是内推面试吗……
可恶的关系户……!
“高符。”
他高高地拍了拍手,厅内赵阳洛认识的身影又多了一道,原来看上去清傲的高师弟才是最大的关系户。
“今日议论的题目,便由你来告诉他们吧。”
“是。”
高符恭谨地对着台上几人躬身行礼,接着走到台边背手高声道:“大宋自得宋寿后,西羌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先帝诏开互市,交易以绢帛,方平息侵掠”
“然绢帛非独大宋产出,互市伊始,绢二十匹换一马,蜀、周参与之下,一马少则需四十匹,还需同蜀人周人相争,加之气候趋冷,产茶实难,可用作互市更少,羌人眼见互市利削,又生摩擦,大宋借由互市所得战马数愈来愈少。”
高符顿了顿,接着用更大的声音道:“今日便是试论边市开关之利弊。”
话音未落,台下人皆面面相觑。
宋寿郡曾为周军由汉中南下所攻占,时值宋蜀联军初成,蜀王许诺若宋军得以克复,愿将宋寿赠与宋国留作驻军协防之用,此后虽然战事减缓,但周国侵扰不减,同时宋蜀关系日渐亲近,宋寿归属便一直没人提及,宋国本因鞭长莫及,欲放弃宋寿,但在赵禛谏言下开放互市,使得宋国得以获得优质的河曲马,此举自然惹得周、蜀眼红,于是宋寿归属开始成为争议的热点。
可以说先有边市,才有如今的宋寿,宋国不愿意放弃宋寿,蜀国想要收回宋寿也全因边市之利,让他们试论边市开关,实则等同于试论要不要归还宋寿。
在一段沉默后,台下众人纷纷同身边人开始议论起来,高符宣读完便转身为赵禛几人侍奉茶水。
宋寿之事,建康和使团已有定夺,和这些来使团镀金的国子监的应届生和新生们并无多大干系,边市的议题不过是为了让他们错以为自己也能亲身参与朝廷决策,借机看看他们才干究竟如何的由头罢了。
不和其他几人一样,只是一直看着和自己有关联的那几名子弟,赵禛则是平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能在这里的人家世都不会差,而他的标准除了才干还有很多,仪态样貌虽不比才华德行,但也是重中之重。
“王爷,可有看的对眼的?”
依旧是那面白长须的中年男子,他正是如今的江州刺史谢宣。
“谢兄与其问我,倒不如直接为我介绍介绍谢家的才俊,也省的我一个个去看了。”赵禛看着谢宣挤眉弄眼的样子,无奈地瞥了暼赵阳洛所在:“况且…今日是我擅自主张…究竟如何自还是看小女意愿的……”
“瞧王爷说的,您既然想借此机会择一良婿,我又怎好多嘴呢……”虽然嘴上这么说,谢宣倒是毫不客气,借着拿起茶杯的那点时间,小指一弹,遥遥指向台下某处,“不过…虽可能比不上县主…但我侄儿谢端在国子监内道法也算是出类拔萃…还请王爷稍后多提点提点……”
而谢宣的话被赵禛另一侧的彭城王妃之兄,也就是赵阳洛的舅父,侍中萧炯听的一清二楚,萧炯旋即俯身,隔着赵禛对谢宣一挑眉,又因为谢宣就是赵禛为高符找的老板,于是高符在倒完水后就站到了谢宣身侧,被连带着一起感受萧炯怀疑的眼神。
见谢宣轻咳几声不再说话,萧炯才端坐回身,几人如此默不作声等候台下彼此讨论之声渐息。
赵阳洛自然不知道赵禛几人的对话,枯坐着久了,早已经昏昏欲睡,直到最后一人论述完毕,萧炯大声宣布讨论结束,赵阳洛才从昏沉中惊醒,在椅子上弹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咳咳……!”萧炯重咳两声,将众人的注意拉回到台上,“诸位才干于论述中已可见一斑,不过今日除了一试茂才外,实也另有其他……”
萧炯话才说到一半,台下大半的人就已将目光放到赵阳洛这,让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不详的预感。
“诸位想必早已注意到帘后之人了。”萧炯言罢,台下所有人都看齐此处,好像面前的帘子并不存在。
糟糕…这是冲我来的……!
赵阳洛浑身紧绷,不由得攥紧袖口,盯着萧炯被帘子模糊的身影。
“关雎之音、桃夭之乐互奏合鸣,女子之淑、君子之贤相成相宜……”萧炯仿佛是在唱歌,说起话来抑扬顿挫。
关雎、桃夭,赵阳洛自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不过她已经没时间惊讶于这个世界与从前的雷同。
“怀宁县主行将及笄,已是待字之年,彭城王与我正欲借此济济一堂之机,为我这外甥女谋得快婿……”
“嗡……!”
四条椅腿一齐在地面摩擦,发出比刚才更加刺耳的噪音,赵阳洛也是不管不顾,提起裙子就向着房门冲去,幸运的是,陈管事似乎并没锁门,赵阳洛一推就开,得以沿着长廊飞奔。
“梁国公,县主她……”
提前从二伯谢宣处得知了今日议论的用意,原本跃跃欲试的谢端从赵阳洛上座那一刻便时刻留心那道窈窕倩影,赵阳洛一跑,还发出不小的动静,谢端立刻从蒲团上起身,看向台上的萧炯。
“端儿,坐下……!”谢宣一拍大腿,暗道这侄子一点也不争气,在赵禛面前肯定已经扣了大分,“梁国公还未说完,你怎如此沉不住气。”
见谢端受了训乖乖坐回蒲团,萧炯才笑呵呵开口:“不怪她羞,未有媒妁做介,确实唐突了,若有心意便从正门入后花园吧。”
后花园中,赵阳洛步履匆匆,走过来就感觉怪长的走廊跑起来居然也要那么久,冬季依旧艳艳的花,晴朗的天空都不能让她的心情美丽分毫,她不敢赌赵禛和萧炯是不是已经看上了哪个人,现在是做铺垫要强迫她成婚,在这时代如果对婚姻之事有一点侥幸都是对自己历史知识的辜负。
哪怕只能逃这一时,她也要拼了命地去逃,做了十几年的男生,让她突然要嫁给另一个男的,比起这样赵阳洛倒觉得直接自己了断比较痛快点。
“妈的……!”赵阳洛脸上写满了焦躁,在这繁花之间蜿蜒的小道似乎并不打算把她引向出口,“这鬼地方也太大了。”
赵阳洛连续几口深呼吸,从花丛中选了几朵绽的最艳的抱在怀中,走过一处月洞门就在墙边放上一个,遇到有花的就换条路走,终于是走出了似锦繁花,来到了自己的来时路。
不过不待赵阳洛仰头观察这坐落在花园中的厅室来辨认清楚方位,人声便从中传来,而且朝自己越来越近,赵阳洛赶忙俯身藏入花丛中,只从枝叶花瓣构成的空隙中观察。
“县主所处小室便通向这后花园内,我不谬赞,诸位也都是一表人才,不过想做乘龙快婿,还需县主看的对眼才是。”萧炯走在最前头,转身对着人群道:“你们便进到花园内,用你们才学情调,若能让县主现身,便算是过了一关了。”
说罢,萧炯转身离去,一群人望向院内,又看向萧炯渐渐远去的背影,踌躇不前。
别进来别进来……!
赵阳洛双手合十,拜天拜地希望他们一个个都临阵打退堂鼓。
不过都已经是临门一脚,众人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富贵的机会,特别是当谢端迈着大步走上小径时,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立刻跟在他身后。
“在下陈郡谢氏谢端,见过县主……!”谢端朗声对着空中作揖,吓得远远花丛中的赵阳洛以为被发现,差点坐倒在地上,“县主久在蜀地,宋蜀之和……”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谢端想了半天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朗诵,“冬日繁花依旧,县主置身花丛之中,岂不是不见其全然之美吗?”
“这等言语便想唤出县主,你自己到不觉得媚俗吗?”
谢端突然被人打断,怒从心起,同为世家子弟他可不怕谁,更何况定睛一看,对方出身似乎不如自己,有谢端开头,其他感到被先出了风头的人也纷纷跟团。
“哼,谢公子说的是,县主怎会瞧得上你这般词句。”
“要我说,你还是速速离开院子吧……”
赵阳洛已经潜伏在花丛中,看着这一幕,诚然,单论这句,赵阳洛倒是觉得写的蛮好的,也为这受欺负的青年有些生气,要是对方不是自己的追求者那更好不过了,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帮他说话,赵阳洛是一点动静都不敢出。
待出头鸟灰落落地离场,原本脆弱的临时同盟立刻开始互相争斗,身份同谢端相近的几名子弟率先高声吟唱自己创作的词句。
谢端也不甘落后,挖尽腹中墨水,极尽自己平时想都想不到的溢美之词,肉麻程度到了众人一一侧目,投来鄙夷的眼神,赵阳洛也忍不住想换个离他远一点的花丛躲着。
众人的眼神谢端自是察觉的到的,他连这位怀宁县主到底高矮胖瘦,是美是丑,脾性习惯都一概不知,愿意谄媚至此无非是为自己的前程,也为日渐没落的谢家。
赵阳洛低着头,忍住这些人对自己心灵上的冲击,好不容易将已经被激发的生理反胃压制下去,一睁眼却看见了自己克制不了恶心的事物。
在蜜蜂和蝴蝶都乖乖睡觉的季节,一只离经叛道还不入眠的毛毛虫似乎将赵阳洛的裙摆当做了巨大的花瓣,正专心致志地向上攀登,已经越过陡峭的地段,来到了赵阳洛的膝盖上。
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是变成了女生,赵阳洛对虫子的厌恶更重了,当眼前出现这毛茸茸的多足生物正对自己张牙舞爪,几乎是反射般的速度,赵阳洛冲出朵朵鲜花的包围,出现在各家子弟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