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洛的掌心不断收紧，纤长的眉毛已经打成一条杠，怒视着陈丰。
“我从小生长在一线城市都知道明白农民的不容易，而你应该生活在农耕社会的人却能说出这些话吗?”
一线城市是什么陈丰不明所以，但是赵阳洛身上爆发出的气势却是能让什么时代的人都能感受到的，赵阳洛蓬勃的真气更是让他瞪大了眼睛，避陈丰怒气的茶司众人也探来个头，惊讶于这如潮水般的真气。
他在国子监里见过的天之骄子中，不论是萧瑜还是谢端都不了这样的地步，本该无形的真气仿佛已经化作有形朝自己压过来。
“没想到洛公子也是修习之人。”陈丰边说边后退，直到屁股顶到桌子，他赶忙摆摆手，“洛公子纵然并非出身高门，但有此真气定也是人中龙凤，何必为边鄙之卑贱而动怒呢，如果你愿意我可将你引荐与我父亲，他乃是……”
“与你大爸……!”赵阳洛呵断陈丰，步步走近，“我爸能念大学靠的就是你瞧不上的庄稼。”
“洛公子难道真要动手不成……？！”见赵阳洛越来越近，陈丰也是顾不得其他，逼出生气的模样希望吓住赵阳洛，“令尊既然熟读大学，洛公子岂不闻修身齐家之理，再说了洛公子你有如今衣着气质想必令尊也早不是耕者，当初不过暂且虎落平阳，如今我等收留他们供田地以耕种才是养活了他们不是，不然以万顷之田何愁无人躬耕，一户不识好歹还有十户侯着。”
“况且今日你就算将我打翻在地那些农民也见不着洛公子的好心，他们只有那一亩三分地，除了翻田耕地外一概不知，耕不动了自然就要死去，更无功夫了解你的心思，你又何必为他们动怒呢。”
陈丰说罢，见赵阳洛的脸色依旧难看，于是一咬牙也将真气泵出，但是气势还是弱了赵阳洛不少。
“你是想打架了？那正好……！”随着赵阳洛心中的劲头不再收敛，陈丰感受到的压力更大了许多。
在建康，一名所谓的“好男子”需要满足几项标准，一是家世高低，二是有无功名，三是仪容如何，他陈丰也算是生的清秀，出身吴地高门，学出国子监，在朝野瞩目地宋寿担任要职，待到明年任职期满便可回到建康，寻一大家闺秀，他这张脸可不能毁掉，而赵阳洛汹涌的真气又压的他没有反抗的冲动。
“你这个混账！你爷爷也是混账！”陈丰闭上眼，赵阳洛的压让他害怕，但嘴上也没放弃抵抗，只是他越等赵阳洛动手就越怕，他不敢想象为什么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身上会有比他那宿将爷爷还强的真气，“你若是君子便也留人一线，不要打脸，不要打脸……!”
赵阳洛又捏紧拳头，第一次见到这样子求饶的，看陈丰捂着脸只感觉又好笑又生气，既然对方这么强调了，那么她就要朝陈丰的鼻梁上来一拳，不，一脚。
“你你你...胆敢在白马县衙放肆，真是肆无忌惮，再有我告诉你，彭城王今日已经驾临宋寿，待我上达尊听让彭城王移交与我父亲治罪，你这一身真气也要无用武之地了。”陈丰嘴上说的硬气，同时也一刻不停地朝深处退去，“你们还在看，要我死在这不成吗，快去叫人啊…把韦县丞叫过来……!”
陈丰不是不想反抗，只是赵阳洛的真气太过摄人，仿佛掐住了他的脖子，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父亲责罚自己时。
赵阳洛右脚迈出一大步，就在赵阳洛抬手的瞬间，她的拳头却被一双粗糙的手握住。
“赵亭长……?”赵阳洛被拦住，有些生气地回头，却发现是赵嵚，“你拉住我干嘛，不要给这种人好脸色看。”
“洛公子，他乃是尚书仆射陈良之子，您动起手已算是失了道理，到此为止，只当给他一个教训便好了。”赵嵚有些发蒙地睁开紧闭的眼睛，他本作做好了被真气顶飞的准备，没成想自己居然能拉的住赵阳洛，虽然惊讶于此，他还是赶紧解释道。
赵阳洛回头看去，显然陈丰也听到了这番话，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哪怕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汗珠，也不忘做个戏谑的表情，这一下子又让赵阳洛气不打一处来，道：“陈良就陈良，陈良就可以侮辱人吗，我爷爷就是他口中下贱的农民，为了省钱自己种自己收，到去世都没用上过收割机，但他还是让我爸读了大学，这才有现在的我......”
说到一半，看见赵嵚惊愕的眼神，赵阳洛急忙捂住嘴，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爷爷就算种地或许也是用的金锄头，生前是整个宋国最大的地主。
“我随便说说的…随便说说的……”赵阳洛挠了挠头摆摆手道。
“公子…慎言...…!”赵嵚还是严肃地叮嘱赵阳洛，躬身道：“小人刻意使公子晓得社仓之事进而加以压力，小人妄图利用公子实在该死，未曾想公子心牵百姓动怒至此，只是..莫要因此肆意编排...尊祖父啊…不然就算是您也要招致祸端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赵阳洛眼睛一转，看向又变得昂首挺胸的陈丰，突然大声道：“赵亭长，你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他骂我爷爷是混账……!”
“你们是不是听见了，嗯？”看赵嵚一下子没反应，赵阳洛又快步朝门口走去，茶司中人见到冲自己来的纷纷散开，跑的最慢那个就被赵阳洛纠缠住，笑道：“这位大哥，你是不是听见了？”
“这位公子我……”那人尬笑着摇摇头，见识过赵阳洛的真气就算他是成年男子也不敢不给面子地退跑开，只好低声道：“您走了我还要在茶司做活计的啊……”
“好吧…这么说也不为难你了…”赵阳洛又看向其他人，见他们也是一样的神色，只好转向赵嵚笑道：“赵亭长，帮我记住，给我作证，等会一定要告诉他上级。”
赵嵚先是一愣，而后劝道：“公子，这是否太过了些……”
“骂就骂了，又能怎么样？”不待赵嵚说完，陈丰立刻抢答道：“怎么，如今倒是冷静下来了，你若是还想动手就趁韦县丞来之前吧，不然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没想到陈丰居然主动送上门来，赵阳洛自然是大喜过望。
“你耳朵还挺灵的，那我就等好了。”赵阳洛说着朝门槛一站看着陈丰笑道。
陈丰见赵阳洛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内心不免有些发怵，又撂下两句狠话随便拉了个椅子与赵阳洛对峙地坐下。
“县丞!您可算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陈丰突然惊喜地站起来张望，“您可得好好帮我教训这家伙……!”
“诶诶诶，你别想趁机溜啊。”赵阳洛一只手压在门框上，升腾起气势，把要冲出去的陈丰拦住，“等他过来再说。”
陈丰皱了皱眉，然后猛地在鼻子前面扇风哼着回到椅子上：“身为男子用味道这么重的水粉，在你哭鼻子前便宽容你一二吧。”
赵阳洛看着陈丰的背影尽管有些牙痒，还是忍住了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跪下！道歉……!”韦敏从长廊尽头一路小跑而来，一手扶着官帽一手撩起衣摆，而他身材高大却偏偏留着细长的胡须，唇上左一半右一半，中间下巴的最长，让他的匆忙显得有些滑稽，“混账!你没听到吗…快点……!”
“韦县丞……!”
陈丰激动地站起身来，以往都是慢条斯理的韦县丞居然愿意为了自己怒而至此，不惧对方可能的背景，难道这便是姻亲家族之间互帮互助的羁绊吗，实在让他无比感动，简直要热泪盈眶，此刻的陈丰只感觉底气十足。
“听到了吗，姓洛的……!”陈丰得意地指着赵阳洛，“县丞为我动怒有些过头了，不过我也不是小气之人，我陈家虽家大业大也是讲究规矩的，毕竟不是皇室宗亲，就免了你小子的跪谢，给我鞠躬道个歉就放你离开吧……!”
陈丰闭上眼双手叉腰，顿了顿接着道：“对了，社仓之事还得按着我说的，不然便不是鞠躬那么简单了。”
说完，陈丰却发现赵阳洛直愣愣地站着，而韦敏已经跨过门槛略过赵阳洛冲到了茶司里。
“公子，韦县丞许是认出你了……”赵嵚悄悄对赵阳洛说道。
“那就好…吓死了我……”
闻言赵阳洛才松了口气，刚刚韦敏的声音像是炸雷，比自己现在高一个多头的中年男人冲过来属实有些压迫，赵阳洛差点以为真是冲自己来的。
“跪下！道歉……!”
韦敏喘着大气站在大堂的正中间，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只是现在他的面前只有陈丰一人。
“韦县丞…韦叔……!”陈丰指着自己，这次是不解的激动，“难道是让我道歉吗……?!”
“你背后还有人是吗？！”韦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陈丰跟前将他肩膀用力压下，疼的陈丰直冒生理泪，不情愿地单膝跪倒，“陈仆射是你的父亲你去让他给你收拾烂摊子，在下实在担不起你这称呼。”
“韦县丞…他是谁啊……?”陈丰隔着眼泪的朦胧看向赵阳洛，想从这模糊的身影里看出能重合到哪家的大人物身上，“大宋哪里有姓洛的……”
“闭嘴……!”韦敏低声呵道，打断了陈丰的嘟嚷。
“县主大驾光临，小臣有失远迎，望县主恕罪……!”
韦敏将官帽放在一边，在厚厚的地毯上咚了三下。
“县主……?”陈丰两只手不停地蹭去已经冰凉的眼泪，盯着赵阳洛的脸看了又看，“难怪…果然真是女子……”
“还不跪好……”韦敏的声音嗡嗡地传来，按理说县主还不足以让他们称臣，但是韦敏都这么做了他现在也不敢不跟着。
“这厮浪荡惯了，久在边邑疏于管教，今日冲撞县主还请县主责罚……!”韦敏说着，额头又在地毯里深进去一点。
赵阳洛虽然没见过这大阵仗有些被吓到，但她也不想说点场面话就把陈丰放过去。
“我可责罚不了你们。”赵阳洛扭过头去，哼道：“你们还是快点起来吧，我只不过是县主，受不起你们的磕头。”
陈管事说过只有见公主官员才要称臣，虽然不知道对不对赵阳洛还是决定先拿来用。
“哪里哪里，您虽号为县主，但实为公主啊。”韦敏微微抬起头道：“我等怎敢因虚废实呢？”
“韦县丞…你不会被骗了吧……”陈丰低声叫唤着韦敏，他从来没听说过大宋什么时候有了个公主待遇的县主。
只是陈丰的疑问没有得来声音，只有韦敏毫不客气的鞋底，一脚精准地蹬到陈丰的脸上，力道不大，不至于让他的脸发肿，力道也不小，足够让陈丰有些发蒙，韦敏鞋底的灰尘渣滓也非常有韧劲地黏在陈丰的嘴唇上，而受了这一脚让陈丰想呸也不敢呸，只能忍着恶心埋下头。
“呃…韦叔你都这么给我面子了那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趴在地上呢。”赵阳洛不由得有些想笑，韦敏这一脚明显就是踢给自己看的，想踢出个台阶，思索片刻，笑着想将韦敏从地上扶起，“虽然有垫子但好歹还是冬天不是，感冒了怎么办。”
不过这一脚确实是解气，再说了她实际上还算是初来乍到也不敢这么早的与人结怨。
韦敏先是假意挣扎一下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当赵阳洛的手一碰到他的肩膀，韦敏就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
“臣多谢县主。”韦敏脸上挤满笑拱了拱手，犹豫片刻又一副不好意思地道：“县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这陈丰属是顽劣，我这便撤去他茶司的岗位，过两日让他备足礼品，大张锣鼓负荆登门，以表无底恨悔之心，县主您看可否……？”
韦敏说起来快而抑扬顿挫，让赵阳洛在脑海中整理完他说的条件就费了不少时间，与此同时赵阳洛还能感觉到他正用那眯起来的眼睛对准自己，明显想让赵阳洛受迫无形中减少思考，立做回答，再仔细想想韦敏的条件，这大张锣鼓在这古代社会对自己或许也不算什么好事，没准会显得自己没有宽容之心……
赵阳洛退后几步拉开和韦敏的距离，暗道韦敏不怀好意，看向他的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厌恶。
韦敏出身大家，摸爬滚打那么些年，赵阳洛不怎么掩饰的神情自然很快地被接受，韦敏也只能在心中叹息，毕竟他乃是陈丰表舅，也明白陈良也宠爱这幼子，至少在事情闹大前能加以阻止的话还是要尝试一二的，他也相信对方会看韦氏和陈氏的面子。
“敢问县主意下如何？”韦敏依旧挤着笑道。
“登门道歉就免了，我不至于气量那么小，反正你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赵阳洛沉吟良久，最后轻咳两声道：“不过…礼品我肯定是要的，只是不要送给我，准备好了之后列个清单，只要日用品，全部送到白马亭的社仓里。”
“白马亭社仓？”韦敏先是一愣而后又笑道：“遵县主所言，想必陈仆射也会因此感谢彭城王的。”
不过是小小社仓，为了保陈丰不拆也罢。
“还有…最重要的…给我让他去当社仓管理员……!”赵阳洛指着陈丰，接着补充道：“如果当我知道他没当满一年就官复原职或者民众对他差评如潮，我就要追究点别的事情了……”
还跪在地上的陈丰心神一震，如果眼前之人是彭城王的女儿，那么她的混账爷爷不就是……
“多谢县主开恩……!”陈丰抢在韦敏开口前猛磕了几个响头，“谢县主赐我历练之机……!”
韦敏被陈丰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还是搓着手笑道：“既然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哈哈哈…县主爱民之心实在感人啊……”
赵阳洛扯出几声尬笑，只感觉不知道为什么韦敏的恭维有些刺耳。
这真是皆大欢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