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作者:郦阳汾 更新时间:2025/6/30 23:26:23 字数:5209

“公子,您可别往前走了,再走可就里县城太远,这边市内不许骑马,咱们哪怕是跑回去住处也要些时间的。”

“夏侯叔你就别管我了,我都来宋寿几天了,你也不让我好好走走,真是憋着难受。”

“是啊,端大哥,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何必计较呢,你是不知,前段时间长安那气氛好不吓人,二公子出来透透气不也是好的。”

“透气?透气能透到这千里之外的宋国来的?”夏侯端闻言只觉着好笑,“你们带着一队人马突然来此才是真吓着我了。”

“欸,这不是有你在吗,不然老爷怎会放心公子来此呢,再说了一路上不还有我在,万无一失,万无一失。”

“我正是想问你这点。”夏侯端看着对方拍着胸脯打包票却只觉着不靠谱,正色道:“程守礼,你老实告诉我,老爷他究竟知不知道公子来此。”

“我的夏侯兄啊,你可消停消停吧,这是在边市,收收你那脾气,咱们现在可不是在老爷帐中。”程守礼打着哈哈,却发现夏侯端突然停下了脚步。

“正因为这是边市,军中所用战马、盐巴许多来此,虽不是战场却也不是优游之地,若是得了老爷的令来见识无妨,但若是……”说罢,夏侯端一拱手然后说道:“夏侯嘴直,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程守礼扶额摇头道:“数年未见你真是没变啊...你瞧瞧你这眼神,岂是道歉?”

“你若真想知道就别在这大街上做样子。”程守礼和少年无奈地笑着对上眼神,转脚就拉着夏侯端朝不远的小茶楼走去。

“不知往这茶叶里加些奶会是什么滋味......”少年端起茶杯在唇边鼻尖画圈,闭着眼感受着水汽凝附,“这宋寿也不见多少面食,着实难受。”

“公子,您知道我的性子,您早些告知我也好安下心来。”夏侯端自然没有这么惬意,放下的茶杯咕噜摇晃两下才在桌上停好。

“程大哥当真是晓得夏侯叔的脾性啊......”少年终于睁开,剑眉微曲,笑着叹气道:“入宋寿必过边关,夏侯叔久经战阵岂不知父亲麾下守备之严,我又非白鹤猿猱,就算是我孤身过关他若不知我怎可能过得来,况且此行人马也不少。”

听了解释,夏侯端更感疑惑,接着道:“怪我多嘴,老爷又为何要让您来此呢,就算是见识历练也不必来宋寿啊。”

“因为杨太觉。”

“杨太觉两年前获封隋王各地宗室大族尚在忍耐......”少年语气平淡,好像所言与己无关,但手上却把杯子紧紧握着,“如今他突然进位摄政,只怕各路反旗要揭竿而起了。”

“他竟如此大胆......!”夏侯端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又赶忙坐下。

“父亲与杨太觉同为遗诏辅政之臣又手握兵权,杨太觉想称独尊必定容不得父亲,而宗室都认为是父亲为虎作伥,这些年明里暗里动作不少,我们实在是腹背受敌.....”少年接着道:“于是父亲让大哥与我回到陇西齐聚族人,同时知会大姐姐夫做好应对,不论何方胜出,早做准备我们都好保身。”

“哎,偏偏此时我在这宋寿……!”夏侯端冷不丁地激动起来一巴掌拍到大腿上,又急不可耐地追问起来:“您刚刚说您随大公子回到陇西,那您为何又会出现在这呢?”

少年终于不再平淡,而是一脸苦涩,指了指一旁已经牛饮数杯的程守礼,叹气道:“那你得问问程大哥了,我可是整整昏了三天,还是入宋寿前走的山路崎岖,这才给我抖醒了。”

程守礼先是一愣,然后摸着头笑道:“公子您真是记仇,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再说了我不是听您的,给您向夏侯大哥争取了好些天吗,只是他不松口而已。”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夏侯端看着两个谜语人又有些坐不住。

程守礼端起从小二那换的新茶又是一杯下肚,砸吧砸吧嘴道:“大公子怕二公子遇险,给二公子下药迷晕了,让我给带远点。”

程守礼说的云淡风轻,夏侯端却是如遭雷劈,一向成熟稳重的大公子居然会如此极端行事,说明情况已经十分严峻了。

“夏侯兄你可不要激动......”

“你竟还笑的出来......!”夏侯端当即站起身,握紧拳头附耳少年:“公子,随我前来边市之人有壮丁二十,尚有财物足够招募百余人,更饲有良马百匹,厩中藏有甲胄十具、钢刀五十把,我等昼夜兼程必能在三日内赶回长安......!”

夏侯端语罢,握紧腰带,眼神炽热看向少年。

“不,夏侯叔,我们该留在这才是。”少年摇摇头,看向见底的杯子若有所思。

“程守礼,可是你同公子说了些什么。”夏侯端怒而揪住程守礼的衣领,唾沫肆无忌惮地跳到程守礼的脸上,“我钦佩你在战场上百战不死之名,结果主公危难关头你竟要带着二公子苟且吗?!”

“夏侯兄,你不要侮辱我!”程守礼冷哼一声拨开夏侯端的手,“难道这不死之名是我程守礼做孬种得来的吗?带二公子来宋寿是我同大公子商议的结果,老爷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罪。”

“没准老爷那已经开始交锋,我等怎有脸在此安坐啊......”

“你以为我就想在这吗。”程守礼整理了下衣领,按住夏侯端的肩膀道:“战事一开大周境内岂有一处得以安宁,若是老爷麾下大军都招架不住,我们顶天了不过百来号人能有何作用,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经收拾好族人和陇西部曲,让他们保全为要,送二公子来宋寿之举,就是让好歹主家能有一人能活下来,就算有个不料,到时卷土复仇犹未可知......”

“程大哥说得对,现在我空有武功,其他都还是纸上谈兵,不像大哥能帮助父亲领军,若是面对成群的甲士我的武功也只是笑话,我留只会给他们添乱。”沉默许久的少年缓缓道:“从前我不懂事给他们惹了许多事,如今不能再自作主张,如果大哥让我窝囊着能帮他们专心应对,那我就好好窝囊着......”

夏侯端被程守礼和少年压消了冲动,沉默半晌站起身来,也学着想去拍拍少年肩头加以开导,却被少年笑着推开。

“夏侯叔,我已经十六了,要不是被大哥下药,我早就穿上甲胄了。”

“而且,我相信父亲,相信大哥和姐姐他们,就当是在宋寿见识一段时间,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回去的,一定。”

马车响着,掠过街角,略过面带惊恐的行人,照常理而言,不该有马车出现在边市的街上,哪怕是在现在这样临近宵禁,人人赶着回到住所的时候。

“麦锦...你说这是不是开的有些快啊......”赵阳洛隔着木板都能感受到车外的呼啸,韦敏为了让她能赶在宵禁前回去说是找了“县衙最速之马,御车最佳之人”。

“或许是这马车有些小了,您才感觉坐着不稳。”麦锦先是宽慰道,接着不知拿出一个布包,“县主,这是赵亭长托我给您的。”

“给我的?赵亭长他还说了什么吗?”

“赵亭长托我转达您,说这本是要给茶司看看的,不过托了县主之福,他想用此替表达白马亭百姓一表心意。”

赵阳洛伸出的手一僵,这才接过布包,里面的东西随着结的打开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东西的种子吗?”赵阳洛被散落一身吓了一跳。

麦锦端详片刻道:“县主,这是麦呀。”

“麦?小麦是吧。”

“若您所言小麦乃是与大麦相对,那便是了。”麦锦接着道:“只是这麦仍带青,质地偏软,看来…今年白马亭收成很差。”

赵阳洛闻言蹙起了眉头,招呼麦锦和稻秀一起将散落的小麦捡起。

“县主,赵亭长为什么要给您麦子啊。”稻秀捡好一捧放到赵阳洛拉起的布包里,好奇道:“而且奴婢看您从县衙出来就不怎么高兴。”

见稻秀提起,赵阳洛正好一肚子话想说,于是将方才在茶司内发生的事情说来。

“若非有县主,白马亭百姓多年积累怕是要付之东流了......”麦锦罕见地表现出大的情绪波动,摇摇头道:“这人当真是视民如草芥,这样的人怎配为官。”

稻秀则一直注意着赵阳洛的神色:“这人固然可恶,可是县主不是已经替百姓们好好教训了那人,社仓也保住了,您为何一直愁眉不展呢?”

赵阳洛将布包封好,将结拉到她再也拉不动。

“因为…汪县令…我从他那知道…修建更多的仓库其实是我父亲提的……”

“而且社仓也早就移过位…第一次是父亲为建康来访的官员修建别邸…第二次是答应蜀王修建蜀国公馆……”赵阳洛顿了顿,接着道:“我不知道父亲他知不知道有个社仓在那…但是现在作为他的儿…女儿…无论如何…我都感觉没什么脸说刚才那些话……”

“再说了,我刚刚并没有什么以理服人,说白了不过是陈丰畏惧我,或者说畏惧我的父亲才同意的,这样子不也是仗势罢了。”

赵阳洛长出一口气,韦敏的话又回荡在耳边,感情一切的祸端还和自己有关系,那皆大欢喜已经不是刺耳,而是在打脸了。

果然,她还是很难接受这样一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陈丰的言语固然让她生气,但是因为身份又能转眼间让对方磕头谢罪,真的让自己经历这些场景不用说爽了,反倒是别扭。

“县主您当然与那人不同了……!”正当赵阳洛陷入消沉,麦锦突然出声道。

“器在人手,用于何处便是区分君子与小人,县主以权柄退小人,保百姓,当然与他们不同,况且彭城王日理万机,所见所闻皆是下吏所汇难免会有疏漏,不然王爷怎会弃置百姓于不顾呢?”

麦锦的话不多,声音不大,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激动的麦锦。”赵阳洛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变成女生体内激素的问题,遇到事眼睛动不动就要湿一湿,还好有麦锦的宽慰。

“姐姐,你怎么抢我的话呢,我也想安慰县主的。”稻秀嘟着嘴道。

“我这并非宽慰,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先老实读些书再言其他。”

“姐姐,你这也要说两句吗……”

赵阳洛也不知道麦锦是不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故意在面前对稻秀这样说,不过有些话确实说出来才能舒服点。

“多谢你,麦锦。”赵阳洛笑道。

麦锦一惊,而后摇摇头道:“县主何必谢麦锦,发自肺腑罢了,家父在时,志在为民,怪麦锦眼浅,此后多年再不见有父亲一般风骨之人,县主有此爱民之心实在令奴婢钦佩。”

“你这么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看着麦锦温柔的神色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赵阳洛挠挠脸,有些小害羞,轻咳两声道:“感觉没听过你提起过你父亲啊,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听上去很厉害的…我去……!”

“公子,要我说您是哪哪都不像啊”夏侯端苦笑着摇摇头,“一者宋人尚剑,以为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您这长刀一配便不像是宋人,再者宋人也不会像您这样直接就将马鞭插到腰间,您这左一把刀右一圈鞭的便完全不像宋人了。”

“夏侯叔,你也不早说些。”少年闻言拿起马鞭想收起来,却发现没地方放,无奈只好又别回腰间。

程守礼哈哈笑道:“这有何不好的,为何要做宋人那滥斯文,公子难道没察觉到许多人都侧目而来吗?”

少年苦笑道:“我等受人瞩目有什么好的……”

“公子您还是太年轻了……”程守礼的嘴角越抬越高,贴到少年耳边笑道:“侧目看您的可大多是女子啊……”

少年一下涨红了脸,不停地看向左右,可是被程守礼这么一说,他感觉谁都在看着自己。

程守礼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得意道:“宋国失了中原,只剩那烟雨水乡,养的出婉转美人,却养不出公子您这样轩昂的俊儿郎,难怪她们眼馋。”

说罢他还低声道:“公子,您瞧那些女子一看便是宋人女子,腰比柳枝细,那眼睛笑起来挤得脸颊好像的能出水,明明宋国尚有中原时也是一样的河湖,为什么只有宋人才能出这样的女子,不过宋国的许多男人倒是生的不好看却也不阳刚……”

“胡闹!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污言秽语,真是失礼……!”少年依旧红着脸把程守礼推开,“在晋阳你也是如此放浪吗,为什么大哥敢把我交由你。”

“公子您可别害羞啊。”程守礼见状更起了劲,“您这年纪早有人婚配了,见惯了北地女子的豪迈,果然是喜欢那柔肠百转之类?”

“正巧…我偶然间观公子近日爱读那《感鄄》,若您非一定要脱俗的气质,我才来数日却也是认识了一二人物,或许能为公子找来对胃口……”

“离我远点…没想到你如此龌龊……!”

少年只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表现的太过轻松,让这个人有理由放浪本性。

“我就喜欢样貌清新淡雅之人,不可?”少年咬牙道。

“公子别理他……”夏侯端连忙制止少年,择偶标准可不是适合大庭广众谈论的,而且这人多的也有些太多了,忙顾左右道:“这人多的古怪,咱们这是被堵住了。”

“我等还是看看前方为何如此拥堵吧。”夏侯端踮起脚,纵使以他身长八尺的高大身材也只能看到乌泱的人头,“这要是堵的久了怕不是赶不及回去……”

程守礼则眼尖地抓住一个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人,笑道:“这位仁兄,可否告诉我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归城的时间堵了这么些人。”

那人啧啧两声道:“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在边市纵马行车,那马车压了个孩子,那孩子父亲正在车前哭呢,也不知那孩子从车里拉出来没,不过我估摸着是……”

那人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摇摇头就走开了。

“边市不是明令禁止骑马的吗,究竟是什么人?”少年拍了拍腰间的马鞭,他顶着担心都把马好好地拴在外面,居然有人这么大胆。

程守礼靠着肩宽力大,毫不客气地朝里面挤去,半晌又带着笑走了出来:“公子,有个位置人少,这不得去瞧瞧看?”

“不去。”少年回答地坚决,“离得太近小心把你惹进去了,这等人命的热闹不该看。”

“公子,有一人必须让您见见,而且这可能也不是人命热闹。”程守礼笑得耐人寻味,让少年不禁有些好奇,鬼使神差地就跟着他挤进人群。

“你说让我见见什么人?”少年挤到近前,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抱着一道黑布裹着的长条,有些不忍睁开眼,“你就是让我看这个的?我要走了……!”

“您莫要心急。”程守礼依旧挂着神秘地笑,推着少年换了个位。

“您稍等,这人堆着把风都挤小了,就等阵大些风来,用您射箭百发百中的眼力盯那斗笠,我觉着这样的人在整个宋国应该也不多见。”

“来了……!”程守礼说完,一阵风便仿佛是如约而至,“真是天助,还挺大的,我老程从前靠着样貌好不潇洒,也算是某种阅人无数,不同女子来历不同,自然气质不同,只是我也是没想到…真有人能让人感觉她像刚来这个世界一般……”

随着斗笠下纱布被风吹开最后又落下,程守礼拍了拍有些失神的少年,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您这就找到了洛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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