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浅指尖微凉的触感覆上苏予安的眼睑,并非粗暴的遮挡,更像一片轻盈落下的羽翼,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瞬间剥夺了他的视觉。
无边无际的绚烂花海、迷离星尘、还有顾清浅那张带着恶趣味笑意的脸,统统被隔绝在纯粹的黑暗之后。
“既然穿着演出服,”顾清浅的声音贴近,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冷香,钻进苏予安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微小的丝绒,搔刮着紧绷的神经,“那么试着当当偶像怎么样。”
语调轻快,仿佛在提议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雀跃。
话音落下的刹那,覆盖在眼睑上的微凉触感消失了。
然而,视野并未恢复。
依旧是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
紧接着,一片尖锐得近乎撕裂空气的女声,毫无预兆地撞破了这片死寂的黑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苏予安的鼓膜。
“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发呆呢?下一个就到你登台了啊?”
声音高亢、急促,充满了火烧火燎的焦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力挤出来的。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苏予安能清晰地分辨出声音来源就在正前方不远处,带着真实的震动感,甚至能想象出声源者那张因急切而可能涨红的脸。
“化妆!快点过来!还有衣服...衣服还要换吗?对对对、还有头发——!”
一连串的指令如同疾风骤雨般砸来,伴随着噔噔噔的高跟鞋敲击硬质地面的急促声响,由远及近,显示出声源正在快速靠近。
登台?化妆?衣服?头发?
一连串完全陌生的词汇,混合着那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焦虑嗓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苏予安混乱的思绪里,却完全对不上号。
大脑如同被强行格式化的硬盘,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困惑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
我是谁?我在哪?
这经典的哲学拷问,并非出于深沉的思考,而是源于最直接的、对现状的彻底迷失。
就在这时,眼前的黑暗如同幕布被骤然掀开。
光线涌入,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环绕着亮白灯泡的镜子,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
顶着一头凌乱粉色长发的少女,穿着那套蓝白紫格纹的JK制服,白色吊带袜包裹着纤细的双腿,正坐在一张看起来相当专业的化妆凳上,湖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茫然和无措。那张脸,漂亮得近乎虚幻,此刻却像一张被擦去了所有表情的白纸。
镜中影像的周围,是拥挤而忙碌的景象。化妆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刷具、粉盒、口红、发胶,琳琅满目,灯光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
衣架上挂满了各种闪耀着亮片、缀满羽毛或造型夸张的演出服,挤占了大部分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脂粉、发胶、香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汗水气息的复杂味道,浓烈而具有特定的场景感。
这里似乎是……舞台后的化妆间?
而且看起来,级别不低。
念头刚起,一个身影就如同旋风般冲到了镜前,彻底挡住了镜中的影像。
那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手里抓着一个不断震动的手机和对讲机,脸上妆容精致,但此刻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写满了焦头烂额。
她显然就是刚才那尖锐嗓音的主人。
“哎哟喂!小祖宗!真没时间发呆了!”她语速极快,几乎不带换气,伸手就扶住苏予安的肩膀,试图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
“快!阿May!给她补妆,眼角这里有点花了!发型师!头发重新弄一下,刚才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压到了?怎么塌了一块!服装!服装确认一下,就定最初那套‘星云幻想’,不用换了!动作快!快!快!”
被称为“经纪人小姐”的女性嘴里连珠炮似的下达指令,同时她的手也没闲着,极其自然地拿起化妆台上的一把梳子,就开始梳理苏予安那头显然刚被粗暴对待过、还带着睡痕般凌乱的粉色长发,动作带着一种惯常的、不容置疑的亲昵。
苏予安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摆弄的木偶。
梳齿划过头皮的触感,经纪人小姐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水味,周围瞬间围拢过来的化妆师、发型师手指冰凉或温热的触碰,粉扑按压在脸上的细微压力……所有这些感官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一切。
经纪人小姐?活的?和之前的杜玉一样被催眠了?还是……
以及……顾清浅人呢?
按照以往无数次的“剧本”经验,这种时候,那个恶劣的恶魔早就该出现了。
或许是以合作嘉宾的身份突然从后台走出,带着戏谑的笑;或许是伪装成狂热的粉丝,在台下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甚至可能干脆就是这个经纪人的真身,下一秒就撕破伪装……
然而,没有。
周围只有忙碌的工作人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职业性的专注和一丝被紧张气氛感染的不安。经纪人小姐的焦虑看起来如此真实,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化妆灯下闪着光。
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悬而未决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苏予安的心脏。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一块被扔进流水线的零件,被一群手脚麻利的专业人员围绕着、操作着。
粉扑带着香粉的气息轻柔地拍打在脸上,掩盖了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苍白。眼线笔笔尖细腻地勾勒着眼眶,带来微痒的触感。
冰凉的唇刷蘸着饱满的色泽涂抹过唇瓣。发型师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粉色的发丝间,喷洒着定型喷雾,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化学品的甜香。
服装助理帮她整理着裙摆和袜口,确保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瑕。
整个过程高效得令人窒息。
苏予安只能被动地仰着头,配合着各种指令抬起下巴、闭上眼睛、转过身,湖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镜中那个被迅速“修缮”得光彩照人、却也越发陌生和精致的偶像少女形象,内心的违和感和荒谬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play的前奏?
“好了好了!完美!”经纪人小姐最后审视了一眼,像是欣赏一件终于打磨完毕的艺术品,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又立刻绷紧神经,对着对讲机喊道,“通道准备!A口!‘星语’准备登场!音响灯光最后确认!”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揽住苏予安的肩膀,半推半扶地将她带向化妆间的门口。
“别紧张!就跟平时一样!微笑!挥手!唱你最拿手的那几首!”
经纪人小姐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台下都是支持你的粉丝!看着他们!给他们最好的表现!”
化妆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外界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撞击而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前奏,潮水般起伏的欢呼和尖叫声,还有炫目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舞台灯光余光……
一条不算长的通道通向光怪陆离的舞台侧面,能瞥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挥舞的荧光棒。
苏予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更多,就被经纪人小姐和一旁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塞”出了通道,背后传来一股轻柔却坚定的推力。
“去吧!星语!加油!”
下一秒,她已然站在了光芒万丈的舞台中央。
追光灯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捕捉到她,炽热的光线烘烤着皮肤,将周围的一切都推入模糊的黑暗背景里。只有台下那片浩瀚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星海”(荧光棒)在剧烈地晃动着,伴随着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狂热无比的呐喊和尖叫。
“星语——!!!”
“啊!!!看这里!!!”
“星语!我爱你!!!”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带着近乎癫狂的热情,冲击着苏予安的耳膜和认知。
她僵硬地站在话筒架前,感觉四肢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轻飘飘地失去了所有重量。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快得几乎要挣脱束缚,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陌生的胸腔弧度,带来一种微妙的酸胀感。
目光慌乱地扫过台下,试图在那片晃动的、模糊的光影和人脸中寻找一个特定的身影——那个黑发、带着恶趣味笑容、理应出现在这种场合捉弄她的身影。
没有。
台下只有无数张激动的、陌生的面孔,沉浸在某种集体性的狂热情绪中,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毫无保留的喜爱和期待。
这种纯粹而庞大的“善意”和“关注”,此刻却比任何可怕的怪物都让她感到手足无措和窒息。
她宁愿面对的是顾清浅直接的戏弄,也好过这种被抛入完全陌生境地的、无所适从的恐慌。
音乐的前奏循环了一遍,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开场。
台下观众的欢呼声愈发高涨,带着催促的意味。
工作人员在舞台边缘不易察觉地打着手势,脸上带着焦急。
再沉默下去,恐怕就要出播出事故了。
苏予安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压过了恐慌。
管他呢!唱就唱!反正是在梦里!丢脸也是丢顾清浅的脸!
她几乎是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面前冰凉的话筒杆。指尖接触到金属的瞬间,她甚至荒谬地觉得这触感比台下那些狂热的目光更真实。
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干涩,甚至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走音跑调,完全谈不上什么技巧:
“Happy birthday to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