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她钻牛角尖，想不开？”江荨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却一针见血，“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天天打电话盯着？”
苏予安被噎了一下，有些讪讪：“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点担心。”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江荨在权衡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果断：“这样吧。她的位置信息我发给你。你放学后要是没事，就去看看她。劝劝她。毕竟……”
她顿了顿，似乎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你们年纪相仿，又都是……特殊情况，有些话可能你来说比我们出面更合适。”
苏予安愣了一下，没想到江荨会这么直接地把地址给他，还让他去当说客。“我？我去劝她？”
“怎么？不愿意？”江荨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还是说，你更希望我现在就派人直接上门，‘请’她回部门做心理评估？”
“别！千万别！”苏予安立刻否决。以徐思贤那副外表柔弱内心却意外倔强的性子，部门的人真找上门，估计只会适得其反，让她更缩回自己的壳里。“……我去。地址发我吧。”
“嗯。”江荨应了一声，利落地挂了电话。
几秒后，手机震动，一条带着详细地址的短信弹了出来。苏予安看着那行地址，心里有些打鼓。劝人？这可不是他擅长的活儿。尤其是劝一个正处于性别认知混乱和社交恐惧中的、前·体育生现·白毛萌妹。
放学后，苏予安按照地址，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短信上那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楼宇的外墙有些斑驳，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油烟和潮湿气味。他找到对应的门牌号，犹豫了一下，抬手按响了门铃。
等了几分钟，里面毫无动静。
他又按了一次，侧耳倾听，依旧一片死寂。透过老式防盗门的纱网，能看到里面房门紧闭，猫眼里也没有透出光来。
不在家？还是不想开门？
苏予安试着敲了敲门，力道不大不小：“徐思贤？是我，苏予安。你在里面吗？”
依旧没有回应。
他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确实不像有人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定位显示在这里，人却不在？手机也关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他退后两步，打量着这扇门，又看了看略显幽暗的楼道，一时有些束手无策。直接撬门肯定不行，联系房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正烦躁间，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江荨发来的新消息：「定位更新了，不在家。在新华路那边的‘炫动时代’电玩城。」
电玩城？
苏予安看着那几个字，愣了一下。怎么会跑去那里？而且定位居然精确到电玩城？这监控力度……
没时间多想，他立刻回复：「收到，我现在过去。」
「嗯。保持联系。」
收起手机，苏予安快步走出小区，拦了辆出租车，报上“炫动时代”的名字。
出租车在城市傍晚的车流中穿行，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苏予安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徐思贤跑去电玩城……是散心？
出租车在一个热闹的商圈路口停下。“炫动时代”的招牌很大，荧光粉和蓝色的灯管交织出炫目的光效，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里面传出的、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和喧哗人声。
苏予安付钱下车，站在电玩城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人声鼎沸，各色灯光闪烁，空气里混杂着空调冷气、烟草味、淡淡的汗味以及甜腻的奶茶香气。巨大的音乐声浪几乎要实质化地拍打在人身上。
他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吵闹的环境，下意识地拉了拉卫衣的兜帽，才迈步走进去。
里面空间很大，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游戏机。赛车、射击、跳舞机、抓娃娃机……屏幕光怪陆离，按键噼啪作响，玩家的惊呼和笑骂声此起彼伏。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三五成群，或是专注地盯着屏幕，或是拿着游戏币筐四处流连。
苏予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一头显眼的银白色。他绕过几排激烈的赛车游戏机，穿过被跳舞机吸引的人群，视线扫过一排排抓娃娃机……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巧身影。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个误入藕花深处的莽汉，浑身不自在。
为了不显得太突兀，他走到服务台，掏钱换了一小筐游戏币，假装成普通玩家，一边漫无目的地试着旁边的机器，一边继续用眼角余光搜寻。
他用几个币玩了把毫无手感的射击游戏，屏幕上的怪物没打中几个，自己反而被震得手麻。又去推了几次币，看着金属币哗啦啦地落下又消失，毫无乐趣可言。
心里惦记着正事，他端着半筐币，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喧闹的电玩城里转悠。光线昏暗，人影幢幢，寻找的难度比他想象中要大。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直接去找电玩城工作人员广播寻人时，一阵格外热烈的喧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声音来自角落里的几台大型格斗游戏机。那边围了比别处更多的人群，不时爆发出惊呼和喝彩声。
苏予安心念一动，端着币筐朝那边走去。挤进外围的人群，踮起脚尖往里看。
只见几台联机的格斗游戏屏幕前，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而在最中间的那台机子前，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专注地坐在高脚凳上。
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在炫彩的灯光下格外醒目，几缕发丝因动作而微微晃动，贴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背带短裤，露出纤细的胳膊和腿。赤红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操作杆和按键上飞快地移动、敲击，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屏幕上的格斗角色在她的操控下，行云流水般地使出连招，动作华丽而精准，将对面的角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KO的标志弹出，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叫好声和口哨声。
“漂亮！”
“这小姐姐厉害啊！连胜几局了？”
“又赢了啊！”
徐思贤似乎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只是微微呼出一口气，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口。
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不像完全沉浸在游戏快乐里的样子，倒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她放下水瓶，伸手从自己放在旁边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游戏币，叮叮当当地投了进去，选择了再来一局。对手换了一个人，比赛再次开始。
苏予安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样的徐思贤，一时有些恍惚。这和他想象中那个躲起来哭鼻子的形象相差甚远。她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呆了有一阵子了，而且技术似乎相当不错，吸引了不少看客。
他暂时没有上前，只是靠在旁边一台空置的摩托车游戏机上，默默地望着那边。喧闹的音乐和欢呼声像潮水般包裹着他，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徐思贤操控的角色又一次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她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投币，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下一个对手，又像是在用这种专注的方式隔绝外界的一切。
苏予安看着她那副明显在硬撑、却又意外地绽放出某种锋利光芒的侧影，轻轻叹了口气。
找到了。
